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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绯羽姑娘

血色画卷 梅花戏子 2024-12-09 07:53
第二十三章 绯羽姑娘
  一弯银钩淡淡挂在天际,整个太昊都沉睡在夜色之中。
  东宫后花园之中,一个一袭粉色衣裳的女子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手里捏着一只小包裹,三千青丝于夜风中轻柔飘荡。
  “绯羽。”
  凉亭之下,一个身影唤她,声音不轻不重,恰恰递到她耳边。
  女子转过身,兴奋的叫道:“是辰哥哥?”二十左右的年纪,眉目极是清秀,却仿佛从画上拓下一般,尽管强颜欢笑,面色却也苍白颓败,像是病入膏肓。那是将死之人的面容。
  人影慢慢踱出亭子,月色下光华不减,正是杜仁琰。
  被他称为“绯羽”的女子朝他开心的扬了扬手中的包裹:“辰哥哥,人家可是等你许久了,怎么才来?”说完轻轻地咳了一声。
  杜仁琰连忙上前扶住她:“刚刚去看承宗了,他还小,所以吩咐下人好好照顾他,所以来晚了。这深冬时节,你身子不好,干吗还要硬来?安心留在家中让绯羽世伯为你调养身子不好吗?这么柔弱的身子,怕又要生病了。”
  绯羽摇头笑了笑,笑罢看着他:“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无论爹爹再怎么花心思调养,都没有用的。”
  杜仁琰略有怒意:“胡说!世伯医术高超,天下人都难以望其项背,怎能说无用呢?”眸中却满是担心。
  身为当事人的绯羽却仿佛对生死之事并不在意,拍着胸脯道:“死亡对我而言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所以辰哥哥,你不必安慰我,我知道我该怎样。今朝有酒今朝醉,高高兴兴的把活着的这段时间过完就好了!管那么多干嘛?”
  杜仁琰眸中浮现出无尽的沉痛,没有再说话。他明白她的性格,虽然外表看上去柔弱,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可她心中,比任何人都要坚强,比任何人都要细腻。
  绯羽抬头望月,若无其事的一笑:“辰哥哥,我猜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了。所以,我想借这最后一次机会,把我想要对你说的话一次说清楚。你不会嫌我唠叨吧?”
  杜仁琰扯扯嘴角,努力的一笑:“好,绯羽你说,辰哥哥在听,不会嫌你唠叨的。”
  绯羽又掩口咳了几声,微微侧转了面孔,眉眼都浸在亭檐的暗影之中:“那好,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好了。我曾经……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一对师兄妹,共同在一个师傅门下学艺,彼此对对方都有好感,但却从来没有向对方开口说明此事。六年后,他们出师,都干了一行非常危险的职业。师妹以为,两个人还可以继续在一起,哪怕就一直这样也很好,可师兄为了能让师妹所承受的危险减小一些,把她送到了另一个地方,两个人就这样别离,却始终忘不掉彼此。”
  “就这样,师妹为了等待与师兄重逢的日子,整整等了六年。六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师妹终于走到了师兄身旁。师妹原以为,终于可以永远的留在他身边,永远都不分离。可老天偏偏对她不太好,不过在一起了十天,便有师兄的故人仇家前来寻仇,师兄心慈手软,放了那人一条生路,那人却恩将仇报,师妹为了保护师兄,用自己的身体挡下了那致命的一招,自己带着心中微不足道的心愿死在了师兄怀中。那一刻,她在想,如果自己能够不死,能够一直陪在师兄身边,就好了。”
  “不过老天当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将人带入绝望中后又给人以希望。或许是他垂怜师妹用六载光阴只换来十日重逢,让师妹的灵魂怀着对师兄深深的执念,穿过时间的罅隙来到另一个时空成为另一个人。在这里,她碰到了一个和师兄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她便把那个人当成自己的师兄,好好对待。师妹一直在想,只要那个人能一直好好的便好。”
  绯羽顿了一会,转头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人,深邃的目光仿佛已经认识了他千年万年:“辰哥哥,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是你到死都无法忘怀的呢?不是那种想象中濒临死亡的时候,是真正面对死亡时,在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的事?如果有的话,你就应该知道,那些事情是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达成的东西。所以有些事情,我一定,要在死之前做到。”
  杜仁琰从没见过绯羽如此言之滔滔,所言又如斥诉,一时惊讶有之,怅然亦有之,只能眉心紧蹙,面露惆怅的看着她,始终没说一句话。
  绯羽看着他怔怔的表情愣了一下,嘟着嘴,大声的一字一顿道:“辰—哥—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多说一句话给我个提示能累死你是咋的?真是讨厌!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真是对极了!你和参哥哥一样,都是这种闷骚男,八百年也难改!也难怪大嫂……”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急忙闭上嘴。
  “闷骚?”杜仁琰一怔,虽然没有听懂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好话,随后戏谑道:“我是有这性格好吧?”
  绯羽恶狠狠的盯着他,突然又开始低低的咳嗽起来。
  杜仁琰一急,忙道:“好好,是辰哥哥的错,你说有什么心愿,我一定会尽力替你达成。”
  绯羽顿时一脸得意:“嗯,这还差不多。”她将他的右手伸出,小心翼翼的把手中的小包裹放到他手心,缓缓道:“这就是我的愿望,不必辰哥哥多做什么,只要你好好的收下就好。”
  杜仁琰将这小包袱拿在手上掂量了一下,问:“这里面是什么?”
  绯羽甜甜一笑:“在家闲来无事,便动起针线给你绣了一个护身符,希望辰哥哥此生能够一直平平安安,找到自己心仪的那个人。这是我的心意,你应该早就知道的。这句话憋在我心底许多年了,今天终于有机会对你当面说出来。”她抬起头,轻声道:“杜仁琰,我喜欢你,很久之前,我见你第一面开始,就喜欢上你了。”
  杜仁琰突然面露难色。他不惧面对千军万马,惟独面对感情之事……他沉声道:“你的心意,我是知道。只不过,我……”他顿了顿,纠结许久才打算说出来:“我不能……”
  “别说!”绯羽突然打断他,声音里像是含着某种情绪:“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嫂嫂一个人,我是个快要死的人,不奢求你能在此时接纳我,我只希望你能一直把这个护身符带在身上,不要把那句话说出来,让我带着希望离开。我就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愿,辰哥哥,难道你都不愿意成全?”
  杜仁琰将手中的小包裹紧紧握在手中:“好,我答应你。”
  绯羽喜上眉梢:“太好了,谢谢辰哥哥!那……我再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好不好?”
  杜仁琰一脸宠溺:“好,说吧。”
  “我想……抱一下你,好吗?”
  杜仁琰张开双手,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好。”
  绯羽一下子依偎在他怀中,杜仁琰倒也大方,伸手揽住了她的腰部,若是常人看到了这一幕,恐怕真要以为他们是一对了。
  月色下,注定走不到一处的两个人拥在一起。绯羽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久违的温暖。他的怀抱,和那人一样温暖,一样厚实,一样能够给她安心的感觉。只可惜,她只在这厚实的怀抱中,幸福过两次。她多想时间停留在这一刻,能够让她永远像现在这样被他抱着,被他宠着,让他永远陪在她身边。可是她知道,已经快要死的她,又有什么资格这样去想,又有什么资格让这副破烂身躯牵绊他?
  她在心底告诫自己,她快死了,她没有资格。
  绯羽从杜仁琰怀中直起身,脸上满是幸福而满意的笑容,眼中却露出罕见的凄凉之色:“谢谢辰哥哥。心愿已了,绯羽就此告辞。”她转身,却没有急着迈开脚步,而是又沉沉说了一句话:“你真的是……和他像极了。”随后摇了摇头,“只可惜,你们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就算再像,也不过是两条平行线,不会有交点的……”她没有再留恋,柔弱的身影在月华之下越走越远,像是要走到遥远的天际,同这落寞萧瑟的后花园缓缓融为一体。
  杜仁琰没有明白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低头看了眼手中之物,想想这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次见她,不禁心下黯然。半晌,在这偌大的花园之中兀自开口:“霓衣,别再躲了,既然回来了,为何不告诉我一声?”
  一道白影在夜色中划过,瞬间杜仁琰面前便多出一人。白霓衣看着那女子离去的方向,眼中不知为何多了份敌意。她冷笑一声:“她是何人?绯羽,是你以前的情人吗?一口一个辰哥哥,叫的倒是亲切。”
  “怎么,今天出去溜达一圈,还溜达出脾气来了?”杜仁琰走到她身旁,含笑看着她:“原来,你也会因为我而吃醋,这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吃醋?她心中一惊。一直认定自己心中的人是杜玄焱,为何会为了杜仁琰而吃醋?绝不可能!可是心中这种酸酸的感觉,在第一次见到杜玄焱和明清澜在一起的时候也曾有过,这一次甚至更加强烈!难道自己真的……真的……白霓衣猛地一摇头,冷冷的看他一眼:“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别和我嬉皮笑脸!”
  杜仁琰望向绯羽离去的方向,刚刚嘻笑的模样全然无踪,只是沉声道:“她叫绯羽凝,是当今在朝中位列三公的太傅兼大将军绯羽航的独女。因为绯羽世伯与父皇向来交好,所以这绯羽也是我们三兄弟从小到大的好友,说起来就和明清城差不多。只是她天生身子弱,连医术甚高的绯羽世伯都束手无策,如今怕是挺不了多久了……”
  “绯羽航?……”白霓衣喃喃重复着。她的师尊叫绯羽,曾听白靖文说过司航这个名字,如果改姓把司换成绯羽……
  杜仁琰戏谑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就算她喜欢我,那也是她的事情,我并没有答应她。霓衣,你堂堂一个江湖第一杀手,不会和一个快要离世的女子吃醋吧?”
  “你等等!”白霓衣连忙问:“这个绯羽航是何来头?为何身在官场却从来没听说过他?”
  “位列三公之人,虽然地位尊崇,却并没有实权。绯羽世伯平日里不喜为朝堂所缚,故而经常浪迹江湖,所以朝中之人对他的了解很少,你也不会从别人口中了解他。”杜仁琰突然饱含深意的看着他:“你难道不认识他吗?按道理,你应该是最了解他的。”
  司航,绯羽,白靖文,医术,江湖,所有的一切都将这个绯羽航的身份指向一处。那是她的师尊,从小救她性命、教她武功,把她丢在钗头凤看清人间冷暖。却不知道他究竟叫什么的与梅轩轩主!难怪那日与梅轩的下属能够在宁王府找到她,原来就是因为她的师尊,不单单是江湖中呼风唤雨的人物,而且在朝堂,在皇家,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终于,明白了。
  可是,他为什么不来找她呢?
  “霓衣,究竟想明白没有?”杜仁琰突然问。
  “当然想明白了。”白霓衣淡淡道,“我知道,她是我师尊的女儿,按理来说,是我的师妹,我不应该……”吃醋两个字她犹豫了许久,始终没有说出来,索性就蹦了过去:“可是如果这个场景被别人看到,会如何想,如何说?”
  杜仁琰看着远处,回想曾经的场景,诚实地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一直只把绯羽当成妹妹一样看待,我对她的感觉,就像我对阿瀛的情感,是那种兄妹之情,没有其他的,和我对你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你完全没有必要胡思乱想。”他低头看着绯羽留给他的平安符,沉声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今日将会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见她,她这次来,就是想要向我道别的……你想想你最后一次见白靖文是什么感觉,就算曾经恨他,恼他,巴不得对他食肉寝皮,你现在却也还是怀念他的。我对绯羽,就像你对你的父亲,更何况我从不曾恨她,一直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就算不是爱情,心也一样是会痛的……”
  白霓衣一时间难以反驳,因为的确像他说的一样,她对白靖文,他对绯羽凝,应该是一样的情感。或许唯一不同的,就是白靖文是男的绯羽凝是女的吧……额,好像和没说一样……
  杜仁琰随意一笑:“好吧,就当是我做错了。”他一把握住她的手,笑道:“作为赔罪,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白霓衣一惊:“天都黑了,要去哪?”
  杜仁琰在她耳边轻声说:“那是你一直以来都想看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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