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灵影紫刃旧人疏

第三章·灵影紫刃旧人疏
　　“寒幽兄弟不愧是统领魔族的大将军，比我想像得强大太多了。猫眼玉，蛇胆璧，虎骨琦，豹血珠，狮络瑷名扬天下，窥者甚多，都只平白去送死而已。五物的主人皆非寻常之辈。且败之任取其一，喷发出的灵溢都足够致人死地了。”阿柔道：“直到今日我们才知你的秘密任务竟是这个。如此凶险，性命不保，你怎么就同意的？”
　　“为殿下效命，我自然万死不辞。还有……”
　　“还有什么？”阿柔追问道。
　　念洛曾经向雪王提出，想要雪王答应他一个愿望。雪王不让他把愿望说出来，告诉念洛，应该公平交易，他须得先帮助他一件事才可以。至于这件事是什么，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他，他不会食言，希望念洛也不背叛他。
　　念洛一直空怀着期待。而雪王一直没有再提此事。大家都以为，这不过是想锁住念洛的，无期的枷锁。
　　如果，这次你能活着回来，我便会对念洛说出要他帮忙的事情。
　　你会做的吧，不管多凶险。因为我是你所崇敬的雪王殿下，他是你最好的兄弟。为了我们两个，值得你去拼命吧。
　　寒幽忘不掉那天雪王表情与声音。陌生又恐怖，可开出的条件让他无法拒绝。他一直希望念洛和阿柔幸福，远离争斗。他们和一无所有，只有拼命的他不一样。他们有彼此，不应该背负着随时可能死掉的命运。
　　“没什么。”寒幽思虑一瞬，还是决定对此事保密。他温和一笑：“可真让人吃惊啊。我每取一样灵物的时候，都觉气血上涌，心口难受非常。我还以为要是它们铸到一个武器里，那材料非消化不了，灵气喷涌把武器炉撑炸不可。不想我的念洛大哥这样有本事，可见我修为与见识尚浅。”
　　阿柔没有表情，只是凝视着寒幽。只苦于寒幽最擅长的就是把心绪，都藏于纯净的表情。他的笑容和几年前有些不同，可这个特质还是未改，阿柔也没看出什么。凭着直觉，她知道他一定有事情瞒着他们。
　　念洛爽朗地大笑道，为他棱角分明的阳刚之美更平添一分过人豪气。
　　“寒幽老弟说笑了。并不是我法力与铸剑术如何精妙，且先去看看殿下前些日子交予我重铸的那柄剑，我刚刚缘何说很简单的原由便解了。”
　　他向刚刚的方向扭扭头，寒幽注意到正是他刚才在敲打的那件，透着隐隐魅紫色的武器。
　　“便是它么？”他凑近瞧了一瞧，刚刚在念洛停止铸造的时候，用时间屏障把它的时间停止了。它在透明的屏障里，连里面的火星都静止了。这怕是会法力的魔族比人族铸造的高明之处。要是人族来铸造，这当中停一停，一把绝世好剑很可能就废掉了。
　　寒幽把手放在屏障上，里面透出彻骨的气息，断不同于尘世间冰冷。剑刃的紫居然能够透出包裹的火色渗透出来，指尖触到时间屏障刹那的那份感觉，简单来说——即灵魂松动了不少，几乎脱出躯壳。他把手放下时，甚至能听到灵魂归回身体的“刷”地一声。
　　“怎么样？”念洛不无自豪地说道：“殿下之前交给我的，一样无名的武器，问我如何。我刚刚拿到它的时候，就愕然于世间居然有这样奇异的武器。
　　“我答道，这是一柄好剑，只是气息过于阴冷。
　　“殿下就让我把它拿去重铸。我很奇怪，这么好的武器为何要重铸？殿下说他也很嫌弃它的冰寒气，用久了过于伤身。相信我的铸造能力，定能把它的凄冷气息替成无双灵气。也就是说，殿下要求我铸造的剑有两个要求——“把五种地界至灵之物都融入这把剑中，以无双灵力替了幽冷之息。”
　　“如此，都是困难的无法的事情就此变得轻而易举了。”寒幽有些庆幸剑阁内昏暗，他们不会注意到自己微微有些发青的脸色，“大哥，你在碰到这把剑的时候，有没有些很怪异的感受？”
　　“这个……它在火炉中融了一遭，触摸的时候还是冷得要命。敲打它飞出来的火星，溅到身上都不觉得烫。”念洛微微沉思了一下，回道。
　　寒幽正待他后话，念洛却仿佛没话可说了。
　　“还有……呢？”
　　念洛怔怔：“就这些啊。不然呢……”
　　他一拍手，恍然大悟道：“哦，对。我现在仿佛已经能看到它铸成那一天绚烂的烟气了，哎，我作为铸剑师最大的荣耀和欢乐，怕是要在那一天实现了。带着这样一件作品作结，之后云游四海，岂不快哉！”他说道最后一句话时，眼里带着少有的柔情，望望剑，又看了看阿柔。
　　寒幽只觉这时站在他们中间的他太多余了些……
　　寒幽语带邪魅地道：“嘻。这样好的武器，谁要是得到，可真是天下无敌了。说不定连天界设下的屏障也劈得开。要能杀光那些讨厌令人恶心的仙族，就真是我们魔的出头之日了。那时才是真正大大快人心啊，说不定天空会有终日不散的云霞，那全是那群家伙肮脏的血啊，哈哈哈。”寒幽大笑了三声，样子十分骇人，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
　　他明明想要远离，不由自主地，用贪婪地目光注视着那把剑，拳头捏得“咯吱”响。莫非是又要失去意识以至于出现幻觉了？
　　“寒幽兄弟，你这是……”阿柔和念洛试图走上前去，却被寒幽的法力震慑地一步都动不得。他拂起几丝头发荡起，迷人的桃花眼中被欲望之光填满，又透着几分轻蔑。本来就不似男子的美艳，这样的表情，看起来活像个以食人血液勾人心魄的女妖。
　　其实之前寒幽有点想留在这吃东西。那个粉琉璃匣子里面，闻味道应该是他很喜欢的蜜渍桃花和泉水春叶汤。即使是魔族，怕也对故乡有些留恋。他偶也很想念魔境的风味。不过看来此刻自己模糊的意识是绝对不可能允许他这么做了。
　　果然，他又不受控制地说：“待到开炉一日，殿下定会高兴得嘉奖你。别说一个，就是一百个愿望也可能会予了你呢。而我，说不定比殿下更感激你呢。今日我还有别的事情，改日再来欣赏为念洛兄认真的样子。定然，十分美妙吧。”
　　他逃跑似的出了铸剑阁。
　　阿柔皱着眉头：“念洛，你许还要嗔怪我多事。可我依然觉得……他真的是寒幽兄弟么？似乎……？”
　　“的确是不大对头。”念洛皱着眉头接道：“你看，他都没留下来吃东西。”念洛的思维很简单，寒幽是个很贪吃的家伙。他还惦记着与寒幽喝两杯，结果一眨眼他就没影了。
　　印象中的寒幽，温柔，善解人意。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永远一副天真纯净的模样。说话，总是略带一抹不易察觉的忧郁的喜悦。每次吃东西的时候都显得很高兴，在修炼法力的时候，每新得一招一式，都开心的不得了。然而，遮不住的孤冷漠然从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中都渗透的出来。若是偶然遇到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就冷得冰雕……不，死尸一般，毫无生气。在你招呼他的时候，又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笑着回应你。
　　与世无争，淡薄如水，笑靥如阳，冷漠似冰。只对信念与自己的心中所恋无比忠诚的魔，那才是寒幽。
　　而那么肆无忌惮，从心底透出的笑与野心，眼瞳中除了欲望和……仇恨……不含其余的任何其他感情。想想都不寒而栗。
　　他和阿柔对视了一眼，阿柔会意。这大概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哪怕一个眼神，一个微笑的动作，都能在他们的心中达成共识。
　　阿柔闭目念了一段咒语，将指尖霞色之光对地划了划，他们的鞋就绕了一层的薄雾。辅助性的法术是阿柔最擅长的，比如这烟霞诀，能让任何魔的身法在一段时间之内提升数倍。立时就追上了刚踏入自己居所的寒幽。念洛与阿柔紧随其后走了进去。明明眼看着寒幽进来的，可他居然平白没了踪影，寻也寻不到，唤他他也不应。莫非还学了什么奇术，瞬移了不成？
【断半】幻篇（二）·流影红枫
　　寒幽不知是怎样回到屋中的。
　　他迷茫的眼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扫了一眼。
　　除了许久空置带来的冷清感外，一切如昨。
　　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整个室内飘荡着他喜欢的清淡香气，掺杂了些许荷叶的味道。
　　原来不在的这段时日，都是墨莲在打扫么。她这么有闲工夫的么？真奇怪。
　　他一阵晕眩，摔倒在地。眼睛睁也睁不开了。
　　今天我和念洛大哥，阿柔姐胡说了些什么啊。他们会怎么想……
　　我还以为回到魔境之后，怪病就全能好了，结果更严重了呢……剥离那么多灵器还自认会无事的我真是个傻瓜。
　　我……
　　他的意识不再转动。过了不多时，能睁开眼睛的时候，果真又跑到了梦中的世界。
　　小灵……他习惯地就去寻那只小狐妖，这早就不知不觉成为了他的习惯。
　　破天荒地，舞灵不是一个人站在约定的地方等着他。
　　她身边有一个白衣男子。她正和他说着话。
　　寒幽有些好奇地凑了过去。
　　那是个和他不同的绝美男子。面似雕成，雪白的织锦长袍把他的玉立长身勾勒的恰到好处。乌黑及腰的长发，倾泻在他带有点点红色的白裘上。他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满是温柔的笑意，那样注视着舞灵。不时用手掸去她头发上的雪花。
　　寒幽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交替地看了一下，他们散发出来的气息有一点相似——这人一定就是舞灵常提及的，叫做流枫的哥哥了罢。可是他的脸色姣好，也未见舞灵所提及的病弱之息。
　　自己做的梦，不但醒来以后不遗忘，还是连着的。这可真是个神奇的事情。他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和自己梦中的新人物打个招呼？似乎听到小灵提及自己的名字，趁着还没被发现，就站在这个位置听听看吧。
　　“哥哥的身体可是大好了？站这许久都没咳嗽呢。”
　　“本来也无碍的，无须忧心。反而你面露欣喜，可是有事？”清流润舌，沉稳悠扬。悦耳自是无可非议，却有点类似假嗓音，稍显别扭。
　　“哥哥。你知道么？天灾的时候，除了我们，还有其他活下来的狐族哦！你说，这是不是值得高兴？”
　　“哦？”流枫显然对妹妹的话很感兴趣，就让她继续说下去。
　　“是个蓝灵狐族的，叫做寒幽。哥哥和我说，蓝灵狐族长得很美，果真没有骗人！他长得就像个女孩子似的。”寒幽听到这里，差点喷出来。要不要每个人描述他时，第一句话都是长得像女孩子……自己也还是有很多其他优点和特点的好么！
　　“他蛮有趣的。就是总一会哭一会笑，没事还玩晕倒，醒来以后就变得特别怕人。害得小灵不知所措呢。”寒幽哭笑不得，原来自己在舞灵眼里是这么个样子，不知道她哥哥要误会成什么了。
　　流枫轻轻接了一句：“八成是天灾的时候，人没死，脑子坏掉了吧。”
　　“哎？是这样啊！那太可怜了！小灵从来没想过这个，还是哥哥聪明啊！看来我得对他多多包容一些了。”
　　寒幽着实是有些哭笑不得。
　　你不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又哭又笑的！晕倒了再醒来就变得很怕人是什么意思啊！正常点的人听了你的描述都会以为我有病的好么！还有哥哥大人，你这嘴巴也太没有口德了，这样会教坏你妹妹的好不好！
　　紧接着她又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开始用清脆的声音，向哥哥回忆两人的一点一滴。
　　她记得如此清楚，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听她一说，都历历在目。寒幽的心有一点酸。一个人只有缺少什么，才会珍视什么。
　　孤独如他，也许真的很缺美好的记忆。他产生了一种吃药，就此睡死过去的念头……
　　而流枫专注地注视着她，一丝不苟，屏气凝神，生怕打断了她。
　　他的样子在寒幽看来，认真地过了头，活像一样要窃取情报的密探。他想笑，还是忍住了。
　　舞灵的眼神黯淡下来：“不管怎么说。他真的很好。他听我说话，比哥哥更有耐心；他来陪我的时间，比哥哥更多。哥哥不在的时间里，我一直在等你回来。一个人等，真的很无奈，很悲伤……后来，有了他陪我一起等，我也就觉得不那么难熬了。再后来，我就只等他一人了。你究竟去了哪里？我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
　　“我去了哪里，并不重要。”流枫摸了摸她的头，那个动作十分自然，看来他以前就常常是那样做的。“现在，你时常会想起他，比我更甚，是么？要是只有一个人在身边，你更希望是他，就是那样吧。”
　　舞灵眨着大眼睛：“不！哥哥……对他的感情和对哥哥的感情……不一样的……我不明白，也说不清。小灵……希望……很希望你们都在我身边……”
　　“你喜欢他么？”流枫问舞灵。
　　舞灵无言以对。哥哥的问题真突然，她一时找不到话回答。
　　他见舞灵没有作声，轻声道：“还不错。都好控制。局面也好，对象也好。”
　　接着严肃地唤了一声：“舞灵。”
　　舞灵吓了一跳，在狐族，长辈叫晚辈的全名的时候，晚辈必须要绝对服从他的命令。哥哥很少这么一本正经与自己说话，她站直了身子“是！”
　　“我以兄长的身份命令你。如果你不喜欢他，那么要逼着喜欢上他；如果你喜欢他，你从今以后要更喜欢他。他伤心，你也要落泪；他开心，你也开心；见他受苦，要比自己受苦还难受；他死去，用你自己的性命换也要换他回来。要无条件全心全意对他好，无条件地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
　　寒幽之前也有过妄想，这一切没准是真的，是自己灵魂神游而至的。
　　可此时此刻他终于相信，这极寒的雪原，等待着哥哥的白狐女，都是自己的梦而已。
　　不然谁见过哥哥这么对妹妹说话的？竟然命令妹妹喜欢上一个他都没见过的人。难道真正的妖族也兴这个？不大可能，无法想象。
　　没什么好怕的。已经确定是梦了，就光明正大地上前打个招呼吧。
　　“小灵，真替你高兴，你把哥哥盼回来了呢！”舞灵对他亲昵地话语毫无反应，流枫也没有回过头来。
　　“小灵？”寒幽走到他们面前，用手拍了拍舞灵。她也没有反应。
　　有哪里不大对头？他尝试着用手把两人的距离推远一些，没有做到。他的手直直地穿了过去。他把手收回来，握了握，平时惯看的白腻手指颜色变成了透明。
　　他后退两步，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没有了实体，只是一个能行动的灵体。也就是说，现在处于一种自己能看见他们，但是对方却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这么近距离地看这对兄妹，连睫毛的微微颤动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是。兄长大人。我明白了。”她没有质疑，把右手放至心脏处，鞠了一躬。
　　她究竟明白了什么啊？寒幽更加糊涂了，只是舞灵这驯服的动作，曾经见到某个人摆出过，他自己也照样学过。
　　那人告诉他，这样的动作，代表毫无保留的顺从。他的思维变得有点迟钝，想不起来开这话是谁对他说的。
　　流枫一把将舞灵拥入怀中，几乎要把他融入到自己的身体里。
　　“小灵，当真一直都是我的好妹妹。一直都那么听话……好舍不得你……哥哥能给你，只能是稍纵即逝的，水月镜花般的幸福。真的是对不起了……”
　　他微微抬起头来，最后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很轻，几乎只是一个口型。
　　永别了。
　　紧接着，露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和讽刺的眼神。
　　最后那句话和表情，小灵都是看不到的，而站在寒幽的角度，恰好全部收入眼中。他甚至有种是特意摆给他看，说给他听的错觉。他立刻否决了这种在他看来近乎愚蠢的想法。
　　可他心中隐隐起了一种很是强烈的不安感。
　　不是为了流枫轻声地“永别”而担心舞灵就此失去最爱的兄长，也不是为了那奇怪的命令。
　　同样顺从的动作，同样讽刺的眼神。我是不是，在哪里见到过？
　　他试图把记忆追溯到从前，但他的大脑，是那样空白一片。哪怕就是昨天发生的事，也变得那样模糊。这又是醒来的前兆了。
　　还是熟悉的屋顶，熟悉的香气。
　　想不到自己这么累了，躺在地上都会睡着。
　　正要离开的阿柔与念洛听到响动，看到本不见了的寒幽正直挺挺躺在他们的身后。“寒幽兄弟……你是什么时候……”
　　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舌头冻僵了般，后面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听到呜呜呀呀之声。
　　直到最后，寒幽都不明白听他们到底想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