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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魔心血醒解前因

2024-12-10 12:55
第十二章·魔心血醒解前因
  总之,寒幽吃饭的问题得到了解决,且收到食物的种类十分齐全。
  但是寒幽一点也不感到高兴。
  这长长的队伍好不容易能看到尽头了,舞灵扔出了一记炸雷:“我可不可以四处转转?”她本打算心音说给寒幽一个人听的,一朝不慎脱出了口。
  面对可想而知的热情邀请,让舞灵忘乎所以,跟着导游走了,把饥饿完全抛在了脑后。
  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饿的时候没有食物吃,而是眼看新鲜美味却吃不到口。
  寒幽自觉发现了一桩伟大的真理——感觉不是由身体是由灵魂决定的,不然为何他觉前胸都要贴到后背了,舞灵还能这么淡定地东走西逛?
  那样多的店家都满怀期待的目光盼着他的大驾光临,但舞灵只觉处处都是好的,反不知道该进入哪里去了。
  寒幽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舞灵竟然进了一处名为“莺歌楼”的地方。寒幽虽然自己从来未曾来过人境的烟花之地,却也听魔境的魔们说起过。
  寒幽心道:“小灵……那么多好所在,为何你偏生选了‘莺歌楼’?”
  “嗯……?”舞灵有些奇怪,本来她正陷在选择恐惧症。忽地寒幽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进了这古色古香的建筑。
  舞灵看这里雕梁画栋。粉沙轻扬,珠帘脆响。满室熏染着浓郁的奇香。动听的歌声琴声不时传入耳中,透过薄薄的窗屉纸,窈窕丽人翩翩起舞的身姿格外引人注目。
  她以为是寒幽为陷入了选择恐惧症的自己解难。正要夸他几句,他倒反过来问起她来。
  随即寒幽又忙忙地接道:“对不起,小灵,我可能太饿了,有点糊涂了。我看你为难,知你素爱舞蹈,就到了这里。这是人境中为擅长歌舞女子发挥自己所长,尽情表演之处。
  “真的吗?外界竟还有可以尽情跳舞的地方?”
  舞灵由于所修法术之故,极善舞,并可在轻灵舞姿中杀人于无形。
  但是妖族比起把舞蹈当艺术,更倾向与拿它做武器。她每次拐弯抹角地说她想要为他们跳一曲的时候,都会立刻把他们吓跑。舞灵尝试了无数次后,还是放弃了把自己的“恶趣味”普及给大众的行为。只在夜深人静一个人独舞。她对如此美好的东西,只能做凶器表示不满和不理解。可是,在人界竟然专设有跳舞给人看的地方。
  舞灵心中一喜,接受了这个误人子弟的解释,并在重生以后也对它深信不疑,这误会也成为了冷幽朔遇到舞灵的契机,可见世事前定,自由因果。现在的一切,皆会对后来的道路产生深远的影响。
  舞灵完全忘记她因为怕把寒幽吓到,也从来没在寒幽面前跳过舞的事实。她现在对这里充满了莫名的憧憬。
  莺歌楼里那些女子纷纷围了上来,上下打量着寒幽。莺歌楼天下闻名——这里的姑娘都是经过悉心培养挑选,个个都是才貌双全的上乘人物,并无那庸脂俗粉。只与寒幽站在一处,竟全都黯然失色,她们禁不住赞叹道:“这天上来的人物,风情自非我们可比。不知仙子有何缘故会屈尊到这莺歌楼里来?”
  寒幽道:“不过被执念的气息所吸引。”他用手指着一处,问道:“不知道那间屋中,住的是何人?”
  姑娘们均面露轻鄙之色,但还是照实答道:“那是红萼的房间。”寒幽面露微笑,就向那里走了去。有人张口欲拦,被身边人拖住,道:“莫管闲事。再说有红萼的热闹可看,可是不多得的。”
  那其中坐着位美人,正精心地打扮着自己。在镜中看到了寒幽的倒影,颇有点意外。她见到寒幽的形容,猜到了他是之前外面叽叽喳喳议论的那个仙人。
  她回转身来,但见身姿玲珑,嫣然一笑,甚是勾心勾魄,美艳不可方物。她轻轻张开艳红朱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舞灵乍见此人,心里一痛,明明陌生,却又倍感熟悉。正欲开口,寒幽先问道:“明明朝思暮想,魂牵梦绕。为何只是描眉画眼,不真正穿上已经摩挲了无数次的嫁衣呢?”
  红萼傻了眼,结结巴巴地道:“您……为何会知道……”
  寒幽笑道:“心中有魔之人,总是格外容易被另外的心魔所引。所以,我不单知道你的祈盼,也知道要是你的顾虑。我可以告诉你,你要当真那样做了,你名正言顺,也就不出这几日了。你的这番心思,绝不会枉费。但是最后,你也会得到相应的代价。怎样,你可有为了个绚烂如烟火的经过,抛却结局,抛却一切的觉悟么?”
  红萼左思右想,自觉寒幽当真是了不得,竟能全部看透她的内心。抛却一切?他就是她的一切,能和他在一起,哪里还有什么不圆满的?她躬身道:“红萼除了原本的计划,还需不需要做什么?请您指点。”
  他命令道:“为我倾一杯你的血。”
  红萼抓起妆台上的一个银色的杯子,把手腕割破,这些动作果断地令人难以相信,她的脸上也没有痛苦的表情。很快就倒满了一杯鲜血,都没有想着缠住手腕,就把杯子给了寒幽。
  寒幽盯着杯子半晌,将血液一饮而尽,轻声叹道:“可真的是……丝毫不给我悔改,与喘息的机会啊。是我的周全,还始终是天意的戏弄呢……”对红萼道:“这样就足够了,所有的事都会走向既定的轨道。”
  寒幽念了一段心法口诀,就在红萼的眼前消失了。
  红萼听到了“啊”地惊叫声,她拉开了门,看到了刚刚聚在门前偷听偷看的那些人正要四下逃跑,看到她,都尴尬地道:“红萼姐……我们不是有意……”
  寒幽和红萼的对话她们一句都没听懂,在这种情况下和她打上一架,未免不值。但还是怕她的火爆脾气上来,和众人撕破脸皮。所以也做好了阵势。红萼只是一脸冰霜地说了句:“无聊无耻。”就走了回去,只留下重重地摔门声音。她们才松懈下来,又悄悄挤在一处,探讨着刚刚的神仙与他和红萼不完全知所云的话。
  寒幽和舞灵同时发现,周围全部变得血红一片。
  “你这是跑到哪来了?”双音重叠在一起。二人愣住了。这时候,寒幽感到喉咙很干,还泛起了腥咸气味。身上也火烧一般的灼热,他低下头看自己的皮肤,泛着黑红的颜色,原来浅青色的衣衫也变得殷红——寒幽意识到,并不是世界的颜色改变,而是他的眼睛出现了问题。
  如果这样的话……这里是……他疯了一样,沿着一条路狂奔,试图还原着景物本真的颜色。走得越远,他的记忆便越清楚。他想起来了,这里是——猫之丘。他为了猫眼玉屠戮了整个一族的地方。他不想再向前走了,他不想让舞灵看到那尸横遍野,可他脚步不听使唤。
  满地的猫的尸体。因为四处血红,再看不出它们身上斑斑的血迹。可是那空无一物的眼眶,一道道的伤痕,还是可以看得出它们活着的时候受到了多么可怕的折磨。
  舞灵看到这景象,几乎瘫坐在地,然而由于寒幽对身体的支配权似乎更高一些,他就那么傲然地站在原地。明明就在这具身体之中,舞灵却觉他说话的声音很远很远:“舞灵……看到这惨象,你,可想起了什么?”
  天灾。狐族的天灾。
  满地的尸体,被剥下的狐皮,被挖出来的心脏。散落于地。
  如果舞灵此刻是在自己的身体之中,那么她的身体一定早就瑟缩成了一团。她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吐出几个不连贯的字:“猫……猫族……也……天……”
  寒幽哈哈大笑道:“舞灵,你认为这是天灾对么?因为这和你们雪狐族灭族时的景象一模一样对吗?”他淡然地说道:“可是……你知道么?这些猫妖啊,才不是遭受了什么天灾,而是我为了寻找它们的宝物,一个一个地杀死了他们啊。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令人作呕的气味?还有,琉璃阁莫名出现的无数个眼珠?那些啊,全是我杀死他们的时候,他们赠予我的诅咒哦……”
  舞灵颤抖着道:“那么……我们……”
  寒幽冷笑着道:“不错,和这些可怜的猫儿一样,全是我杀死的。我借着堕仙之名,想要夺取这地界的所有灵物……然后吞噬了整个人界和妖界,把他们曾经给予我们魔族的痛苦,通通还给他们!”
  “那么……你当真是故意接近我,是为了散羽芒星盘?”
  寒幽道:“不然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当真以为我是因为宿命和缘分的指引,前来救赎你的孤独?可是我早就知道,拥有散羽芒星盘的你,那份力量足以净化整个地界,不是那样容易杀死的。所以,我便利用了你哥哥流枫的尸体……”
【终嫣】断魂散羽归黄泉
  他打了个响指,星星点点的白光聚集起来,凝结出了一个人形——那正是舞灵在等待着的哥哥,流枫。
  她跪倒在地,用指尖轻触着他的脸庞。双目紧闭,毫无生气。
  “哥哥……”她几乎要哭出来,摇晃着已经冷透了的尸身:“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我是小灵啊!你明明不久前还摸着小灵的头发,和小灵说话,还那样温柔地微笑着……对啊,你还和从前一样,用着不容争辩的口吻,让小灵要乖乖听他的命令呢……”
  寒幽阴森森地道:“还不明白么?你的哥哥早在天灾前就死去了。而后来你所谓的哥哥,不过是我的提线木偶而已。你都能借用我的身体,那我又有何不能借用你哥哥的身体?蓝灵狐族的引子,令你遇见并喜欢上寒幽,像你描述人境的美好并引你魂入我的身体。都只是我夺取散羽芒星盘的一部分。”
  舞灵的眼泪还在眼眶中打转,却颤声笑道:“呐……寒幽……哥哥……你们都是……骗我的吧……你们只是联合起来骗我的……我说的对吗?”她声嘶力竭地喊道,似乎寻求着救赎:“哥哥,你快醒过来啊!寒幽,你快回答我啊!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只是想要吓我一下的,快点告诉我啊!”
  寒幽擦掉了眼眶中的泪,伸手撕掉了流枫脸上的那层皮——其实那只是一副法术制造的面具,原应举世无双的面庞,如今触目惊心结着厚厚的血痂。紧接着寒幽扯开了他的长袍——满是窟窿与剑疮,还有鞭子抽过痕迹的胸膛。寒幽用他的长剑,狠狠地戳进原本就惨不忍睹的尸身。
  他感叹似的喃喃道:“原本是那样的,用满腔的热情相信着未来的,幼稚的妖。”他剜出了流枫不再跳动的心脏,用手一捏,便捏碎了,“可小灵,他的心最终不是也死了吗?你看他的热血,不也是一滴都流不出来了么?如同徒劳无功地追寻光和热的飞蛾,不会得到想要追寻的温暖,只能自取灭亡。”
  舞灵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阻止不了,眼看着他一脚把流枫的骨头踹碎并远远地踢开。舞灵与寒幽承受着同样的情感——她分明觉得,寒幽对哥哥的情感不是憎恨,也不是疯狂,而更近乎于是在逃避。像是要把某种烙印在生命的痕迹连皮带肉的撕扯下来。
  “寒幽。把你的理由说给我听,如果你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无法解开的心结。我……”她感受到了寒幽强烈的悲伤情绪,反倒有些平静了下来:“也许我不会怪你,还会理解你的。”
  寒幽听到了舞灵的话,身体开始颤抖,越抖越厉害。不知为何,他踉踉跄跄,又跑到尸体身边,把他翻过来。一只手掩盖了住了他的口鼻,另一只手撑起了他的眼皮。寒幽不住地眨眼,盯着那双已然失神的凤目。
  舞灵只觉寒幽的头脑中如跑马灯一般——他的记忆,和自己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快速地回放着。寒幽缓缓起身,复又大笑起来。同样是在笑着,舞灵不知为何,却觉得这笑声分明与之前有所不同。
  “我懂了……我懂了……哈哈哈……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原来我是个被放在棋盘上还不自知的棋子啊……哈哈哈……”他仍是在癫狂地笑着。痛苦地揪着头发,抬头仰望着暗红色的天空,冰冷的泪珠从眼角流了下来。
  “是呢……我懂,做为棋子还不自知的感觉,好痛苦呢。”寒幽小声自语道。
  他幽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小灵……对不起……理由……我不……不甚清楚……可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寒幽反手一剑,那情状竟是要自刎。可是剑刃刚刚触到脖子上,就停了下来。他的颈部出现了一道伤痕,却不足以致命。他试图割深一些,剑却不再动半寸。
  “小灵……快帮忙……帮我杀死我……”寒幽说话的声音变得很小,吐字也含含糊糊起来。舞灵些不知所措。还没来得及反应,握剑的手就无力地垂落了下来,紧接着,寒幽又开始念咒法。在咒法念完以前,舞灵有好多次感到寒幽要咬断舌头,却都失败了。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漫天的飞雪。
  红色的雪。
  寒幽攥紧了手,指甲都抠进了肉中,向琉璃阁的方向走着——他走得很慢很慢,走三步还要倒退上两步。
  这条路……要是没有尽头,该多好……
  舞灵清楚地听到了,寒幽心中所说的这句话。
  再之后,这身体便寂然无息,静得能听到脉博跳动的声音。
  可是,寒幽移动的如此之慢,也还是很快就进入了琉璃阁之中。舞灵安然躺于原本应是雪白的,鲜红的纱帐之中。青碧的“保护罩”血色的光芒映在她的柔美的五官上。纤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宛若蝶翼;花瓣似的嘴唇带着轻浅的笑意。那样子,美得不像是真的。
  寒幽把手点在“保护罩”上,道:“小灵,这可不是一般的结界。它名为阳炎苍剑。只是布下来,看起来与一般的保护罩无异。可若我一发动,被施术者便会犹如沐剑雨火浴,痛不欲生,全身腐烂而亡。法力强者即便勉强脱逃,也和废人无异,生不如死。”
  舞灵惊恐万分地道:“你……你要做什么?”
  寒幽阴恻恻地道:“这不是很明显了么。用阳炎苍剑把你的身体变作飞灰,散羽星芒盘自然就会露出来了。”他顿了顿:“可是……我还是有些舍不得你……便费了好大的力气,兜了这么大的圈子,让你暂且容于我的躯壳。等到我把宝物取出后,再让你重归身体,直接去冥界转世。这样,痛苦你便一点感不到了,更不可能逃掉受那份活罪……你说,我对你多好……你是不是应该感激我?”
  寒幽对着结界吹了一口气。舞灵想要闭上眼睛,可寒幽偏生就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要让她亲眼目睹着这场惨剧。
  眼看那青绿色就要接触到她的皮肤,舞灵愈发的绝望。原来眼看着自己死去,是这样的感觉。
  寒幽的身体突然挣扎了两下,自己冲进了结界之中,抱着舞灵的身体从屏障中跳了出来——他因为强行闯入,受了多处伤,却将舞灵严严地护住,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他看起来十分费力地把手抵在了舞灵的手上,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一口气念完了换躯术的心法。
  舞灵的世界恢复了正常的颜色,而寒幽正半跪在在自己的对面——她意识到自己已然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身体中。
  此刻的寒幽,已经不是她熟悉的那个美目如画的绝色男子——充满风情的桃花眼此刻却被血染过一般,漆黑的瞳孔变为了红色。刚刚被结界切割得参差不齐的黑发散落在肩上,颈项上的伤疤还没有愈合,不断滴出红色液体来。他捂着胸口,大口地喘着气。
  明明说要杀死我,为何又拼死救我?你果然还是有什么苦衷吗?
  舞灵上前要扶起寒幽,寒幽推开了她。
  他对舞灵摇摇头,目光中尽是凄凉之色,他对舞灵说了一句什么,但没有声音……只是一个口型。
  舞灵的嘴唇和他一起动了动。
  跑,快跑……
  “为什么让我跑?”舞灵执着地走回寒幽的身边,帮他疗起伤来:“你这样痛苦,我绝不可以扔下你不管。”
  他如怒狮,狂啸一声。将舞灵按倒在地上,舞灵面对他的杀气腾腾毫无惧色,淡然地抬起胳膊,又为他治好了颈项的伤口。
  略带咸味的水落到舞灵的唇上,舞灵柔声道:“寒幽,又流泪了呢。你一直都是那样善变,那样反复无常。时而温柔时而恐怖,时悲时喜,时怒时怜。真有趣呢。”
  “小灵……我做得那样过分……为什么……你竟然还是不恨我?”寒幽盯着那纯洁无瑕的面庞,问道。
  “我一直以为,这世上没有天生的邪恶,也没有永远的善良。有些时候,只要站在对方的角度上看问题,就不会认为他丧心病狂了。你都没有经受过他人所受的苦痛,又有什么权利嘲笑他人的堕落?哪怕你灭了雪狐族,杀死了我哥哥,欺骗并想要利用,杀死我……可是,你刚才伤我时的犹豫,不正说明了你也是逼不得已么?”舞灵轻浅地笑道:“不得不杀我夺取散羽芒星盘,处心积虑地布置了一切,却对我动了真情,不忍下手。这精密的布局中,产生了意料之外纠结心绪的你,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那么,我又何必要恨你?”
  舞灵的那份视死如归让寒幽感到心痛。
  他咬着唇,声音颤抖着道:“小灵……如果我还能活……”他的声音停在了这里,如风一般散尽。
  “哈哈哈,你少自作多情了!你以为我把你救出来是在纠结?你以为我对你动了情?真是笑话!我啊,只是有些后悔了让你毫无痛苦的死去……你和你那愚蠢的哥哥,和他一样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和他就溺死在善解人意与无谓的相信中吧……”
  他用扭曲的声音喊叫着,而这一次,他的剑没有了踌躇。一缕轻烟环绕着浅青的剑身,而剑下,躺着一只小小的白狐。
  舞灵死了。
  寒幽叹了一口气,整个剥下了她的狐皮。放入寒潭池水中浸掉了血痕,把它披在了身上。在琉璃阁整个倾塌之前,消失不见了。
  几日后,魔境发生了一件大事——传言中因为违反了雪王守则而被处死的魔族将军寒幽重现魔境,将雪王杀死篡了位。对雪王最忠心的右护法墨莲拼死相救,最后落得个和雪王一同悬尸示众的下场。
  魔族凡不服者皆被新首领寒幽杀死,众魔敢怒不敢言,都屈从于他的力量与暴政之下。魔族前任首领雪王很有作为,把魔族治理得井井有条,让他们从此抬起头来,可他并非是个野心家。他在位时,没有无端发动过战事,人魔妖三族很是和平。可寒幽暴虐得多,时常率人到处挑衅,屠杀异族。人族妖族在这种情况下,纷纷私下中商讨着讨伐魔族。
  魔族在寒幽的带领下,终于成为了地界公敌,实至名归的“最恶一族”。
  这次魔族的篡位事件,既是终结,也是一个开端。故事,才刚刚开始……
魔卷附录·雪之音
  承蒙错爱,雪今日被诸位推为首领。
  从今日起,吾为汝等一众魔族首领。福祸相依,生死同命。汝等再不为地界最低劣一族,而是流着独一无二的高贵之血——仅属于我们的魔族之血。所谓尊卑,莫不是我们自设牢笼禁锢自身。如仍有不自信者,大可去人境走上一遭。看看这尘缘百千华中,那些肉眼凡胎,是否真的能看出来吾等为魔。心中有念恋,为魔为神,为妖为人,九幽冥族,又有何分别?生于此地而不以乡为傲,生于此身而不以己为尊,如此谦卑之心,天下何处可容身?神仙可羡,依旧视万物为刍狗;妖魔可恨,仍未平白伤命而感怀。世间种种,情最无用。兄弟可相残,父母可背叛,同林鸟儿各自飞,我等又何必为天生缺残而悔恨。我们生若此,便无可失。
  今日在此,均是我魔族好子民。须得自愿投于我麾下,我方保你们衣食无忧。然而固步自封,不见尘世,想来对外界无半分了解,才会盲目自傲自大,自怜自哀。当开阔了眼界,方知我辈强大,忠义之心,未必弱于那些传言之众。
  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既然决定归顺与我,那自请听命于我。如想离开魔境,须得先于我定好归期。期限之前回来方可。可若有所背离,试图逃跑,若我毫无反应,毫无应对之策,你们若全部乐不思蜀,想我这所谓首领便也形同虚设。如果有违背我守则之人,一律杀无赦。莫自作聪明,以为我追寻不到汝等痕迹。天涯海角,我照样寻你赐你殒命。并非我不讲情义,你叛我在先。这时间,叛逃者最为可耻,单不管天地作何打算,我魔族先自不容你。
  若有不肯接受我见解者,请先行离去,退我魔籍,现在我绝不拦你。现在不走,若有反悔,毫不客气。
  请诸位拿起手中武器,打磨光亮,以作防御。我等自不欺人,但白白挨打,也非长久计。愿诸位祝我一臂之力,共同将魔境化作人界第一族,如有丧气者,请自行了断,重新轮回,方可不受奋斗之苦。可惜魂虽为同一,忆不同,有何趣?若执意,雪不劝汝与吾归一。
  最后留在这里,一定是决定选择了我的魔族们了罢。
  我不会让你们遗憾,更不会让你们悔恨。且与雪共同诵读这最后之言:吾等为魔,凭此傲然,凭此谈笑自若。我们不求三界合一,但求死无悲戚;我们不求刀断尘缘,但求命有可依;我们不求天地仁德,但求所栖和乐。
  今日起,我们不再是为被天界抛弃的蝼蚁,我们是是舍神弃冥的异灵!我们不以魔身为累,不以魔魂为愧,不以魔血为低微,我们生于此不觉堕落,就没人奈我们何!
再序·幽冥引
  舞灵支撑着站起来。周遭雾气漫漫,抬起头来,原本应该是天空的地方,不见曦月,只一味的幽暗深邃。四周极其昏暗,只有几个蓝惨惨的灯闪烁着。单是如此站着,也觉渗入骨髓的寒冷。冷得舞灵直打哆嗦。原来,冷是这样的。长居于雪狐山琉璃殿的狐妖第一次体会到“冷”是什么。
  她摸索着向前走去,但是任凭她走向哪个方向,景物都没有任何改变。这里一个无边无际的迷宫。但她没有放弃,依然执著地走着,走着。感受不到饥饿,感受不到疲惫,连锥心疼痛都消失殆尽。只有寒气逼入肌骨,如羽毛般飘荡在这里,寻找着出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在身后传来了人声,“喂,你,从哪里来的?怎么随意在这里游荡?”她转身看到了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孩子,面容清秀,只是肤色太白了些,白得有点吓人。手里提着一盏碧光虾玉灯,里面的光也不甚亮,比起周遭的惨蓝光芒,却好了许多。
  她也没想许多,就回道:“我叫舞灵,从琉璃阁来,自己也不知道此为何地,为何会身在此处。”
  小孩冷冷地说:“此为冥界。见你样子,也不似冥族之人。这一身刺鼻的血腥味,想来是生前死状凄惨。竟然说自己不知为何来此?你这是还未从那宛若虚幻的痛苦中醒来吧。”了无生气的声音。
  刀剑,戳中腹部,紧接着把灵狐皮血淋淋地整个剥下。那近乎疯狂地大笑,那可怕的眼神,哥哥的尸体,不断地涌入脑中。怪不得身上会轻盈的几近难受,怪不得觉得寒冷异常。她瘫坐在地上,这才相信之前发生的事情,都不是一场噩梦。
  也许,他真的只是利用、欺骗我罢了。我终究是过度揣摩了他的心思。
  小孩见她的表情,心下明白了八九分,轻声道:“罢了,看你的样子,我也不忍多说多问什么。随我来吧。随我放弃那万千执念,随后忘却一切重新开始吧。”
  小孩说完转身就走,他的身上放佛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使得舞灵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走了一段路程,景色终于有了变化——尽管依旧没有日月之光,但也没有了那许多烟气,一下子透亮温暖起来。脚下是红石子铺成的路,周围全是奇异的,红得刺目的血色花朵。每一朵都随着清风摇曳,好像要向过路人说话。她玩心忽起,蹲下身来试图摘一枝下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子。
  “不可!”她的手指刚触及到花茎,就被小孩子喝止住了。“那是葬忆花,不可以随意采摘。”
  “葬忆花?为什么叫做这个名字?”
  小孩脸上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这你便不懂了吧,转世之时,有人递予你一碗忘川之水。便会忘却前世的因缘。而所有这些记忆,就化入这黄泉路上的葬忆花中。前世无论爱恨,情感越炽烈,这花儿的颜色便会越鲜红。不信你看虽都是红色,是否也都有些细微的差异?”
  舞灵的目光重回那花丛之中,经小孩如此一说,果真如此。有的红若滴血,有的则清澈淡雅近似桃色。她想起自己生前种种,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稍后待我忘忆之时,怕是所有这些花都要黯然失色了。”
  小孩不屑地冷笑道:“地界的家伙果真是愚不可及。你可知这话可不通的很?世间万事万物,皆有一段旁人难以体味理解的心事。别看我的样子,我做这接引者已经几百年有余了,见过的听过的数都数不清。起初还感到新奇有趣,听多了,大体就那几样,也腻烦了。每个生灵都觉自己生平轰轰烈烈,惊天地泣鬼神。但放在芸芸众生之中也是再平凡不过的,绝非独它一个。无论是悲戚者如有情人不得眷属,荣华富贵一场春梦之类;还是欢喜事金榜题名之时,老来终得一子之类云云,的确是撼人心魄,然而你们地界又几时缺了这些故事了?可是地界大多数,偏生爱自命不凡,以为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无双之士也,喜欢在这茫茫世间留下自己的一笔,把自己的一些生平成书立传,留与后人,以作参考。不曾想自己此身也终将化为埃土,重新轮回。哪怕无意中听闻自己前生之事,不以为然,反而可能质疑其人其事,认为是世人胡乱编排的俗不可耐故事,岂不悲乎?我第一眼见到你之神情,就知你不是被友所叛,就是为情所伤。这点小事要都能盖过这冥界所有葬忆花之色,你也未免太小瞧了地界,太高看了你自己了。”
  这孩子看起来幼小,说起来话来真是字字见血。一席话,说的舞灵登时无言以对,惭愧非常。小时候也时常听到一些故事。妖族的,人族的,很多很多。哪一个不是缠绵悱恻,催人泪下?自己不过亲身体验了这一点点痛楚,就以为无人可及了。她沉默了下来。那孩子也不再作声,一路无话。
  路快到尽头的时候,听得一阵悠长的琴声。一片无边无际的河横在面前。水很深,然而清澈非常,可看见底部的一块块碧绿的碎玉。河畔旁离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上书血红的三个大字,“三生石”。而三生石的一角,明显可以看到缺失了一块,好像是谁刻意凿下去的,在圆润光滑的三生石上显得极为突兀。在这河上面,坐落着一座碧绿的桥,也如河水一样难寻尽头。桥旁坐着一个美丽的水蓝衫少女,似乎没注意到周遭的一切,只专心地抚着琴。琴声便是从她的指尖下流淌出来的。那把琴的倒形不奇异,只那湖蓝的颜色,配着透明的琴弦,和这少女极为相称,引人注目。
  “烟儿姊姊!”小男孩看到少女,兴奋地跑上前去。少女停止抚琴,抱住了男孩,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说:“灰灰都这么大了,还是这么缠人。你今天来,可是又有新的客人来冥界暂时歇脚?”
  “嗯!”小男孩向身后一指,少女看到了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舞灵。她见到舞灵若有所思的样子,“扑哧”一笑:“鬼机灵,又把你那些奇奇怪怪的见解说给人家听了吧?都告诉你多少回了,小孩子家,少在那里胡说八道,徒惹别人烦心。”
  她不顾灰灰在后面人家才不是小孩子,人家已经四百五十岁的喊叫。站起来,向舞灵欠了欠身,“实在抱歉,小孩子家满口胡言,你可千万不要在意。”
  舞灵忙回礼道:“是我自己太自不量力,说了些荒唐话,才引得这位小兄弟的一番教诲之语。何来抱歉,应是我抱歉才对。”
  灰灰一点不想听她们说话,撅着嘴,在三生石旁边转来转去。一会看下面的石头缝,一会飞到石头顶上,好像在找什么。
  “你可是在找你小白哥哥?不用找了,几日前他便转世去了。”
  灰灰惊得从三生石上摔了下去,“小白哥哥转世去了?怎么可能啊!那以后你期负我谁帮我说话啊?”
  少女轻描淡写地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他等到了要等的人便走了。哎,你这小子,我和他,到底谁识得你久些?难不成你更希望转世的是我?”
  灰灰尴尬地解释道:“何苦来?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行了,废话少说,快过来引渡这位姑娘吧。”少女复走回琴边坐下。她双手一握,手中已然出现了个香炉。她将它放在了琴桌之上。
  灰灰嘟嘟囔囔的朝少女扮着鬼脸,在这少女面前,他已然变成了个真正的小孩子。全然没了之前教育舞灵时的那份世外高人般的超然脱俗。而这反差,舞灵竟然半点不觉得好笑了。或许,他看地界之众,犹如人看家畜之生死,几年十几年,是它们的一生,是地界的刹那。偶有怜惜,却是以俯视的态度随意感叹下罢了。几百年弹指一挥,终究不过是他们的一眨眼。但在冥族看来,他只是个无知无畏的幼童。
  不过有件古怪的事情——哪怕二人的形容对话如此亲近,但总觉得哪里很别扭。
  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个白瓷碗来,弯下腰从河水中舀起一碗。他让舞灵伸出右手来,把食指扎破,将血滴在碗中。只是一滴鲜血,碗中的水尽数被染红。他把碗恭敬地放在了香炉旁,少女舀起些许放入香炉中,又用自己的纤纤玉指沾起一点,细细地涂抹在七根琴弦上。方才透明的弦变为血色。她的手在琴上一拂,香炉升起袅袅烟气,很快便闻得一缕幽香,清甜中夹杂着一缕苦涩,竟形容不出究竟是何种气味。少女伴着琴音轻轻哼唱着一首曲子,歌声空灵,让人忘情。一生的记忆就这样书卷般一页页翻过,又从身体飞出,融入那烟气中,飞入葬忆花丛。一抹清泪从舞灵眼中滴下,一会,待喝了那碗中的水,便更和过去爱恨嗔痴无涉,走向一个新的轮回。
  一曲接近终了之时,只听得“嘣”的一声,少女惊呼了一声。舞灵只觉得身体飞出了数丈远,又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琴弦断了。碗也随之碎裂。流淌下的水是刚舀出来时清澈无色的。
  刚才食指被扎破的伤痕迅速结痂脱落。滴出来的血和烟气都回流到了舞灵的体内。被背叛,被杀死的疼痛感与记忆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而弹琴的少女双手早已鲜血淋漓,嘴角和眼眶也流下血来。
  “烟儿姊姊,你没事吧?”眼前的情景可吓坏了灰灰。少女摇了摇手,应了句“不打紧”。在断了的琴弦上只一抹,琴弦又毫无缝隙地接了回去。她弹拨了两下,深吸一口气,就没事了。
  “散羽……芒星盘?”
  舞灵慢慢走过来,“怎么?”
  烟儿在灰灰的搀扶下,支撑着站起来,仔细打量着舞灵,喃喃道:“呵,不想我会如此迟钝啊!这不是早该发现的事情么!”
  她平静地看着舞灵的眼睛,道:“烟儿眼拙,竟没认出你来……你不必忘忆转生了,快快重回地界去吧。”
  “不必忘忆?不不不!”舞灵跪倒在了少女面前,“求你多赐我几碗忘川之水,让我忘得越干净越好,我不要就这么回去。”
  “对不起。做不到。我不可以辜负了这份深锁在你灵魂中的感伤与眼泪,那份无怨无悔的冰冷执念。快点回去吧,去寻那份牵系你的情感。”
  舞灵依然未起,“什么牵系我的情感。世间怎么可能还有那样的物事?我半点不懂,还请您指点。”
  这世界上再无可能有别的人念她恋她,只能是寒幽了……
  舞灵心道:他对她的情,竟能让她入不了轮回……那么,他杀我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矛盾的心情啊……我不可以再见他,不可以再给他徒添痛苦了……
  少女未开口,灰灰抢着说道:“看,你可又糊涂了不是?你刚才听我们对话这许久,听出了感情了不曾?冥族无情,方能渡化万物。我们生来便不知为何爱,何为恨。要是我们也无端生出那些怜悯之心来,那殉情的痴情种就放其回去终成眷属,那穷困潦倒的冻死骨便转世成为官宦富商之子,被这个感动,为那个掉泪,一来二去,岂不天下大乱?我们一旦生出情来,无论何种情感,都注定是灰飞烟灭的。现在,天界正是缺少我们族的这种天生带来的,诅咒一般的束缚,才乱成那副德行。所以你的情感之事,你自己未明了也罢了,倒问起我们这些冷血无情,石头似的冥族来了?烟儿姊,你说我说得对吗?”
  烟儿不置可否。只是说灰灰这嘴巴越发地不饶人了。舞灵知道了刚刚自己疑问的答案——他们的喜怒哀乐,全然是装出来的,才会看着如此别扭。也明白了无论多么悲壮或凄凉,他们也只是当个故事听听,至于里面充溢着的爱恨痴缠,是完全听不懂的——能听懂的也就不会好端端的活着了。也难怪灰灰之前的一番话是那么刺痛她的心脏了。从一出生就背负着情感的包袱的地界三族,所以从来不觉得沉重;而没有感情的冥族,他在冥界看着无数来来回回的过客,才能一眼看出那种东西只是累赘罢了。拥有和没有,其实,一样是诅咒。
  她站直了身子:“该我受的,须我受的,我就要承担下来。这才能使世界正常运转,不能恣意妄为。都想着自己该做的,不逾越了界限,那可少生出多少枝节,这天下就太平了。我也不多为难姐姐了,万一耽误了别人,可不就是我的罪过了。”
  “妹妹果然了得!”烟儿赞道:“果然和别人不是一样心肠。”她向忘川河的方向挥挥手,“跳下去吧。你就能回去了。”
  灰灰笑道:“哎呦,您还真是幸运的不得了。有的人在这里哭天喊地,跪上七七四十九天,魂魄都要散了,还不能就这么还阳了呢。像您这样的,我这些年也就见了您一个。怪道刚见我时说自己是特别的,本来我还以为又是那俗物胡乱吹嘘,现下倒显我有眼无珠了。”
  舞灵摇头道:“你之蜜糖,我之砒霜。你要是能明白我们人世间的那份情怀,就会知道难割舍的自然是有的,可也有盼着忘尽了重新开始的。万事万物归到最后,无非就是个“悲剧”或者“圆满”。然而过程千差万别,退一万步说,即使就是过程和结果真的完全吻合了,个人心境不同,最后想法也不同,也还是有所区别的。你看那些葬忆花,颜色相似者众,哪里又有一个颜色完全一样的了?若有一日,身为冥族的你不幸获得了情感,你便明白了——即使自己的故事落入了前人的俗套,可到了自己身上,那撕心裂肺之痛,绝非在书卷上所见别人所述的可比。”
  灰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道:“灰灰还想多活些日子,也不想莫名就得了感情,散魂了。但听起来很有意思,还是感谢您赐教了。”
  烟儿心下一凛,开了口:“我斗胆问一句,妹妹还阳以后,打算做些什么事情呢?”
  舞灵沉思了半晌,只答了一句话:我无欲强求真相,且心中无恨,所以自也不愿意复仇。恐怕只能在山水不相逢的两端,混日子罢了。若缘未断,一切自会有专属于我的答案。”
  谁也没注意到,烟儿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表情黯然了下来:“妹妹好走。”舞灵“嗯”了一声,义无反顾地跳入了忘川河。
  灰灰看着河水溅起的水花,好奇地问道:“烟儿姊姊,刚刚她说的……复仇……就是把别人加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再十倍百倍地奉还回去的那种做法吧。”
  “是的。你可以这么想。”烟儿的语声依然黯然。有种说不出的忧伤。
  “哎,地界怎么还有这种东西啊?伤痛已经造成了,就算再怎么折磨对方,自己的伤痛也不会消失啊,不是徒增烦恼么?不做赔本的买卖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她何必非强调一下……”
  “不能理解的事情啊,就不要理解好了。你还是乖乖地做你的接引者好了。说不定哪天,你的小白哥哥领着你的小白嫂子就回来了。”
  “烟儿姐姐,你可真是黑心肠,小白哥哥刚盼到佳人来,你倒好,就又盼着人家死啊?”
  烟儿悠然地弹起了她的古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灰灰自知失言,白白讨了个没趣。就静悄悄地打着他那盏小灯,去那迷雾岭寻迷失的人儿去了。
  烟儿轻轻哼唱道:“镜花姻缘梦里情,水月功名去何迅。
  冤冤相报实非轻,滴水涌泉皆幻影。
  曾说命短问前生,何苦喜悲怨幽冥。
  海枯石烂天地泣,难敌忘川灵夜琴。
  黄泉路上花海中,便是三生三世忆。
  散尽泪滴诉衷肠,然是深情对无情。
  纵有良机重还阳,物是人非惹人伤。
  不若转世当引渡,看破世事甚荒唐。”
  曲调悲戚哀婉,除了沧桑与凄凉,也没有什么好处。一曲唱罢,她清冷地笑着,自言自语道:“这伙子人若凑在一起,不知会发生些什么事端呢。只怕这三界,真是要不安生了。”
  正是:琼枝玉英尚能凋,九天幽冥怎能逃?
  权倾三界撼天地,也是南柯一梦遥。
【入梦】明月楼倾枫叶红
  京城数一数二的贵族之家慕家。
  家主慕野吟,正在等待着妻与妾室生产的结果。他的手心都握出了汗,生怕出一点岔子。
  禀老爷,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月姨娘,一尸两命。而夫人顺利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少爷。
  他明明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真正在听到的时候,他的心还是痛如刀绞。他淡淡地回道:“你做的很好,下去吧。”
  报信的人应声而走,徒留他一个人在院子中负手而立,呆呆地仰望着碧蓝的天空。他想要笑,可是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曾想起初相见,他曾经要许那天真的少女一世欢颜。可是,她却始终只能生活在无边无际的压抑与黑暗之中。她为了自己的心,独自忍受着所有的痛苦;而他为了他的心,却只能看着那满月逐渐亏缺。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那一晚映在波光粼粼之中,流泻的月光,终于还是从他的生命中逝去。他还是亲手葬送了它,眼睁睁地看着他融入到了无风无星的夜空之中。
  啊啊,阿月,你为我受了这样的的委屈,然而我能为你做的,只有安然地死去这一件事情。谁让你太善良,这个污浊的世界,不适合你生存呢……
  他回过身去,留恋地看了一眼那个再也不会醒过来的伊人的屋子,义无反顾地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萧海雾的身体已然很虚弱了,可是她的心里存着希望。她不断地抬头问道,“老爷呢……老爷来了么……”可是每一次,都是令她失望的答案。
  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个曾经不可一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萧家大小姐,却沦落到什么都得和一个卑贱的奴婢争抢的地步。她刚嫁给他,却知道他已经有了妾室——而且她以前不过是他的贴身丫鬟而已。他对待那个人,是似水的温柔;可是对待她,却永远是如同客人一般客客气气。明月楼只需要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就可以引得彼此会心一笑。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就是无法走进他的心里。无论她做多少,他的眼睛也看不到她。她就算狠下心来欺负明月楼,可是她却始终装作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那副样子着实让萧海雾的心中更加郁郁不平。
  一向争强好胜的她,在这场游戏中,无论怎样,却是永远的输家。只因为,他不爱她。
  她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以为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可是,没想到,明月楼也验出了喜脉来。于是,刚刚对她有了一些笑意地慕野吟,又一门心思的扑在了明月楼的身上,不管多忙,都要抽出时间来陪她,亲自给她喂药,却把自己忘在了一边。她的心里愈发的苦闷。
  偏偏生产,也赶在了同一天。可她一直在等。
  他没有来。孩子已经生下来了,他还是没有来。
  她哭了,嚎啕大哭,撕心裂肺,一边哭一边咒骂着:“明月楼,你这个贱人,我究竟前世欠了你多少孽债,你这辈子才要这么惩罚我……我……”
  “就这样委屈么?”她听到这个声音,猛然抬起头来,却看到慕野吟就坐在了她的身边,帮她擦去眼泪,“对不起,稍微出了点状况,所以……来晚了。”他的眼圈都是红的,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她佯作一副笑脸,问道:“月妹妹那边已经没事了?”
  他听到她虚伪的关心,从心底里感到恶心,却淡淡地道:“没事了。以后都没事了。”
  她心中隐隐一喜,却正撞上了慕野吟似乎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忙低头道:“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月刚刚断气,诞下了一个死胎。”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身边的人无不震惊。他们素知老爷最宠爱的便是妾室明月楼。可是没想到他在说到她的死讯的时候,竟然不带任何多余的感情,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老爷……你……”
  他微笑着看着萧海雾,道:“没关系的。我向来喜欢珍惜我有的,而不是一味地注意已经失去的。如果她能平平安安地诞下个孩子,我自然是会对她好的。可既然她没那个福分,我也不便强求。以后,恐怕我再有几个心,都只会放在你们母子身上了。把我儿子抱过来,让我瞧一瞧。那死人就让她躺在那里,不用去管她也便罢了。真是的,我还真是白费了一番心思,竟平白地给我惹些晦气。”
  他们一直以为慕老爷是个情深意重之人,可是这番话所透出的薄情寡义着实令人心寒。他们心中不由得感叹,果然世间的情分不过就是这样一回事。平时看着无论多么恩爱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要是月姨娘知道了自己心中所爱竟然是这样凉薄之人,只怕会心如死灰吧。只有萧海雾一人,由衷地笑了出来,无法控制住。她想,苍天总归是不负她这一番心思。她这倾尽了一切的赌博,终归,是赌胜了。她自觉失态,赶快收住了笑容,咳嗽了两声。
  慕野吟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笑,只盯着襁褓之中的孩子,慈爱地看着他。他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可是能看得出,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孩子。
  产婆担忧地道:“这孩子生下来后始终没哭一声,也没有睁开眼睛……虽然气息还是正常的,可我真担心这孩子有什么问题呢……”
  那孩子听到她的言语,忽地把眼睛睁开来。就在这一瞬间,明明之前还是三伏暑天的晴空万里,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飘起了漫天飞雪。大家还没来得及惊诧,就见那小孩子瞪着产婆道:“你才有问题呢。我好容易重新来到这个世上,高兴还来不及呢,有什么好哭的?况且我刚刚转生,有些累了,不愿意睁眼睛罢了,碍找你什么事情了?”
  看到这小孩子张口说话,把慕野吟吓了一跳,差一点就将他甩出去了。他很惊讶地道:“孩子,刚刚……可是你在说话?”
  那孩子答道:“是啊,就是我在说话,你们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刚刚你既叫我孩子,那么,想必便是我爹了?”
  慕野吟忙点头称是。那孩子便叫了一声“爹”,慕野吟忙答应下来。
  他稍微探探脖子,看到了萧海雾,又道:“那么……躺在床上的那位,可是我娘?”
  慕野吟犹豫了一下,也点了点头。那小孩子便甜甜地道:“娘。”萧海雾十分喜悦地应了一声“哎”。他扫视了一下周围的景致,道:“我这一世,看起来好像变成了个人呢,还真是挺幸运的。只是不知我这是生在了谁的家里?”
  慕野吟回答道:“这里是京城,慕家。”
  那个小孩子道:“哦,慕家。我的名字叫做流枫,再冠以姓氏……应该便叫做慕流枫了。”
  旁边的产婆唬得一跳,道:“这小少爷刚睁眼就引来了三伏之雪,生时还存着记忆,凭老婆子我一言,这孩子怕不是寻常人物。只是不知道小少爷你是哪路神仙转世,有什么未了的夙愿,才来到了慕家?”
  “我是哪路神仙转世?”慕流枫有点疑惑,转了转眼珠道:“神仙……嗯……我好像的确是做过一段时间。因为我为了避免心中淤积过多的记忆而导致这辈子的混乱,所以大部分都洗去了。大部分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我生在这世上,是为了找一个姑娘,续一段未了的情缘的。至于为何会生在慕家,这都是冥界的人安排的,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也有他的道理吧。”
  旁边的仆人侍女等无不肃然起敬,贺道:“哎呦,恭喜老爷,恭喜夫人,这可不得了啊。神仙降生到慕家来了,真是大喜事啊。”
  “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依。是福是祸,我都不知道,你们又有什么可以恭喜的?”那小婴儿道:“而且转世便是重生了。就算是我前世拥有再大的力量,这一辈子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罢了,也不至于这般惊奇。我知道人境的琐碎事甚多,我生于此世,只求你们这一件事,只要你们肯答应替我找到我魂牵梦绕的那位姑娘,那我也不会破坏什么规矩,我便安安心心做好我自己为人子的本分事,我们各司其职,绝对不逾越对方半分礼节与底限,也便是了。我自是无欺无悔,只愿你们不要违了约定才好。”
  众人均想,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怕真是不好拂逆了他的意,不然非遭天谴不可。
  他们隐约还记得就在不长时间以前,夫人就曾经因为出言不逊,得罪了天上飞下来的一位仙女,差一点被她掐死,幸得月姨娘求情才侥幸捡回一命。
  慕野吟忙问道:“敢问小神仙……”
  小孩子无奈地道:“爹,既然你刚刚都承认了是我爹爹。叫我枫儿或者就好。小神仙老神仙的多别扭啊。”
  “枫……”慕野吟定了定神,问道:“枫儿可还记得那位姑娘的容貌特点?就算是把这地挖个窟窿,我们也一定会为你找到的。”
  慕流枫安下心来地点了点头,忙道:“谢谢爹了。有爹爹这句话,我便也放心了。那位我在临行前凿下了一小块三生石雕成了一个手镯,上面刻着她的名字,戴于她的左腕上以作约契。她从娘胎中出来,便一定会戴着这个镯子。且用了特别的咒语,所以无论如何是摘不下来的。况她和我同时转世的,大概生辰也差不了几日。具有如此明显的特征,想来应该是不难找的。只苦于我现在是个婴孩,就只能暂且先劳烦爹娘了。”
  本来百姓还为天空突降大雪疑惑,莫非是又出现了什么冤情?直到听说慕家公子的这桩奇事,大家才恍然大悟。此事很快便传遍了京城。大家都议论纷纷。并想着会是哪家的姑娘这般幸运,也来让大家开开眼界。
  然而,在这一片纷扰之中,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有一个孤寂的生命在喧嚣中独自陨落,并被雪花耀眼的光芒所埋葬,没有了痕迹。就好像,她这个人,始终不曾在尘世存在过。她是否真的被遗忘,还是始终笼罩在慕家上空不散的幽暗冷刃,暂未可知。只是明月中的楼台碎裂到了水中,凝结成了一朵幻颜的花。
  忘川。
  弦音轻响,四周凝结起了蒙蒙雾气,里面现着斑斓的景象。
  寒凉的声音淡淡道:“事情真真是变得越发的有趣了。这样的心思,实在让在下无话可说。想来,怕是因为他觉你太过恬然无争,才招来这种事情的。反倒平白多死了一条人命。这结局,看起了像极是通向毁灭之路,怕定然不是你所期许的吧。”
  “不知道姑娘可有什么破解的法子不成?”明月楼的声音有一点急迫。
  “命数之事,我哪有什么破解的法子。”她轻轻笑道,随意地在琴弦上撩拨着,发出清脆嘹亮的声响:“哪怕我在冥界这许多年,对宿孽也是无可奈何。即便是偶有侥幸以为脱逃,可要是这也是命中的一环,又该作何说法?”她的指尖轻轻一收,一曲终了:“所以,你现在能得以坐在局外,静观其变,才是最幸福的。一旦深陷于其中,便身不由己了。”
【起点一】伊人
  他一直站在苍苍的水边,守侯着那个伊人。琴声作伴,轻烟袅袅,转瞬经年。
  从不曾有谁负过谁,只是运命至此,徒惹伤悲。
  这一切的一切,既然不想重蹈覆辙,那便忘却,只留那份感觉,只留一个痕迹,待我来生找寻。至于你的名字,你的容颜,已经不必要留存。只要心念还在,就让我们重新开始。
  是的,这是他的决心。所以,他决定留心留情,而让记忆归零。
  慕流枫,慕家的少爷,这便是他的新身份。
  前世种种,他纵然被抹消的不是那样彻底,剩下的也只有可怜的一点点。
  人的热情可以轻易被点燃,也会快速地冷却。曾经,一度成为的焦点的那些地方,也在转瞬之间化作了偶尔被提及的,过去的谈论资。
  初初涌入家门的,冒充的,试图一睹容颜的,变作了曾经的繁华。连天飞雪,生而能言,随着时间的流逝,也逐渐葬在了过去的风沙之中。
  他努力地听从着长辈的话,用自己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能力读着书,做着他人眼中慈孝的谦谦君子。他以为,他用了多少心血,别人就会还他多少回报。
  其实这世界从来就不是你付出多少,就会得到多少。你的执念,终归只是你的,与别人无关。那些想象中美好的事情,真正触及到的时候,不过就是浮烟流沙。因为他忘记了,所以又重蹈了覆辙。
  那些信誓旦旦的承诺,还是变作了空话。还在执着的,终于只剩了他一个。他终于从降世仙灵变为了真真正正的,有着无限光明前途的少爷。仅此而已了。
  慕家高高的屋墙,变成了禁锢人心的,可怕的牢笼。每一张笑容背后,都隐藏着看不见的东西。这些人虽然笑着,却勾起了他有些不愉快的经历,甚至想要发抖。
  他的容貌一天比一天更加光彩照人,他的气度一天比一天更加不凡。他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注意力,莫论男女,只远远地望了他一眼,都会心醉沉迷,感叹世间为何会有如此俊朗的贵公子。
  他开始遇到旁人有意无意地提醒着他到了年龄,以及谁家女儿的种种优点。可是他就是装作没听到一般。刻意地躲避着那些试图向他抛来的金银绣球。
  躲得次数多了,人们才方想起那档子事情。他们不敬佩他的那颗专一的心,倒跑来劝他:受水月镜花牵连,岂不是太过可笑?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徒劳无功,又有何益处?慕流枫忍着这些无聊言语,并不计较,只是一笑置之。他的事情,用不着外人来操心。终归是慕家人不管,别人便也管不着了。
  他不知道,他的母亲萧海雾的内心正在起着微妙的变化。
  萧海雾初时,并不太敢接受她是他母亲的身份,尽管他一再地说过不用那般客气,她还是小心翼翼。可是,随着他一天天的长大,虽然早早有独立的思想,竟不是那不好管的,反而比旁人的孩子对她更加听话敬重得多。他为她带来了一切——情敌的死亡,老爷的宠爱,别人极其艳羡的目光。她之前从来没想过的一切,从他身上尽皆得了。从小到大,他都是她的骄傲。她不知不觉中,彻底接受了,慕流枫是她儿子的事实,那些琐碎的忌惮,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有些心焦了起来。她只要一开口替流枫提亲,恐怕没有谁会拒绝。身边比流枫差不知多少倍的都已经结婚生子,可是流枫始终是一副铁了心的样子。她敲打了他无数次,他的回答一直是沉默。
  她终于忍无可忍,当着很多人的面训斥了流枫:“你要什么样的好姑娘没有?非得认准一个门一棵树上吊死?她要是个乞丐,奴婢也罢了,那都让人笑话。万一她转世成了个畜生,你还娶个畜生不成?”
  她心中甚是得意,以为这样说完了他也和以前她的无理取闹一样,会恭恭敬敬地道歉之类的。
  而流枫有些失望地看着她,道:“我生出来那天就说了,别的事情你都可以管,唯独我的终身大事我要自己选。就是一条狗,我也养一辈子,不劳娘亲您操心。”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顶撞母亲,这他的话说的那样难听,看到的人都却一边倒站在了慕流枫的一边。样的事情原本没什么值得奇怪的,谁让她不知好歹触犯到了他的底限。可气得萧海雾直发抖,觉得他让她在众人面前丢了脸。
  但这次弄巧成拙,流枫坚定的执念早吓跑了不少的有心人。
  萧海雾心里想着,不能再由着他性子这么来。现在就有这觉悟了,只是一听到这事情,就从乖巧变得如此恼恨。如果真来这么个儿媳妇,胳膊肘不知道要向外拐成什么样子呢。
  无比纠结时,北堂家突然冒出个以前从来没听说过的三小姐。这北堂家三小姐唤作梦烟,据说天生身上环绕着一股冰蓝色的轻烟,寒气袭人。蓝烟所漫散之处,无论是叶片,还是人的头发,都结上了一层霜。而她的左腕,则佩戴着一串精巧的银铃,脱不下来。哪怕是用锋利的武器砍,也伤不了那串银铃分毫。北堂家早就听说了慕家少爷的那段未了缘。但是由于出生时命格异数,算命先生说要悄无声息送入深山中养至成人才能给予身份,不然恐会对家族不利。所以直至前几日刚过了十六岁的生辰,方才接了过来,把事情公布了,便忙忙告诉了慕家。
  这消息把萧海雾乐坏了——北堂家与慕家门当户对,如果能和他们家结亲,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萧海雾也想过这许是他们编出来的故事。这次甚至连真假她都不愿意去考证了,当即便要敲定。
  慕流枫却不同意,说他一定要看上一眼才可以确定。
  萧海雾无法,只能询问北堂家的意见,应该怎么糊弄过去,没想到北堂老爷很痛快地答应了——反正他说的话全是真的,所以一点也不心虚。从自己三女儿出生那天,就认为两家结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此刻准女婿要看,那便让他看好了。正好让他们熟络熟络,叙叙往事。
  等到了约定的日子,北堂小姐刚一露面,把个在座的全部惊呆了。那外貌自不用说,行为举止优雅安然,礼仪十分周到。可能由于自小养于深山的缘故,有一种宁静淡泊,超然脱俗的气质。大家都不自觉被北堂的空灵所折服。
  慕流枫绝代风姿,佳妙无双,对面而坐,实在是如同画卷一般,美不胜收。相衬的很。
  在座的人均想:这当真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而当冰冷的利刃砍到攒着铃铛的丝线时,明明那样细的线分毫未动。他们都已经认定了,梦烟便是慕流枫所提前世贵女。再合适的怕也找不到了。所有人都不住地觑着两个绝代风华,世上难觅的人儿。眉开眼笑,这样为这样的奇遇赞叹。
  这气氛之中,倒有两个不大和谐的存在,便是做为中心的人——慕流枫与北堂梦烟。
  北堂小姐的脸秀丽但缺乏生气,也看不出她的情绪,只是悠然端坐着。那慕流枫更是一看到她,就露出了失望地表情,再没多看一眼,一直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扇子。如此明显的氛围却被理解成了两人再会,太过激动反而无话。
  两家正要定下这亲事来的时候,慕流枫却只是一个淡淡的“不行”拒绝了。
  萧海雾正要发作,慕流枫看到她的形容,站了起来。
  “虽然这位北堂小姐很好。可她戴得那个铃铛镯子和我印象中状似玉镯的,相差甚远。而且可我看她不怎么顺眼。想来是认错了。就这么算了吧。”
  也不顾及别人的面子挂不挂得住,转身离开了。他流枫虽然觉得有些遗憾与歉意,但是他也不是第一次拒绝别人了。知道要是再纠缠下去更麻烦,不如给他们留个差劲的印象,反而好摆脱。
  慕野吟从头至尾一言未发。可两家人全部都脸色发青地盯着流枫的背影。很下不来台。北堂家的仆侍甚至开始骂着流言外貌不可信,那么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却这样缺乏教养。
  可是最该尴尬的北堂梦烟,没什么特别感触似的,只是撩拨了一下腕上的铃铛。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微微笑道:“这也没什么的。既然不喜欢,也不能强求。我也说过,我不曾认为我自己是传说中的女子,爹还偏偏不信邪。这般自取其辱,也怨不得谁了。”
  萧海雾再也受不了了。她再也不想管那些破烂事,这位北堂姑娘当真是十分合了她的意。打着灯笼都难找的。
  就算他有着前世的残存又怎么样,这辈子不还是叫她一声“娘”?她要是用母亲的权利给他订了亲,他最多不过就是生生气,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慕流枫自以为过几日这事就算过去了。可没想到,竟然传出了他已经和北堂小姐订婚的消息。迎亲的日期都订好了。
  他已经做好了本分事,为何他们言而无信?
  为什么北堂家还能同意这门亲事?这梦烟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况且那天他当众把她抛在了一边,正常的人家都不会同意把女儿嫁给这么粗鲁的人吧……
  他不安地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不断的想着办法,脑袋乱成了一锅粥,最后中只浮现出了两个字:逃婚。
  他沉迷在人间禁锢中太久太久,原本记忆就不全,现在连前世的处事方式都忘的一干二净。竟只能想到如此人族的一个解决办法,并迅速把它付诸行动。在得知订亲当天的晚上,他便也没打点行李,在夜深人静翻过了院墙。看着四外无人,刚要安下心来,却听到了淡淡的一个声音:“慕公子很精神啊,三更半夜从家中出来,却不知道要做什么去?”
  他的心中不禁一凛,忙抬起头来。
  风儿轻吹,银铃脆响。夜幕洒下点点绚烂的星光,落在了那水蓝色的华服上,映出深深浅浅的影子,构成了绝妙的风光。
【起点二】离笼
  青丝飘起,融入无边的天幕,却更衬出了她瓷白的皮肤。
  他认得她。
  北堂梦烟。
  为什么,此刻,她会在这里?
  天与地如此寂静,只能听得到铃音清脆地碰撞与树叶沙沙地响声。他恭敬地弓身道:“流枫见今夜月色清朗,风景甚好,便想着随意散散步。不知北堂姑娘在这里,又是做什么?”
  梦烟轻浅一笑,很是迷人,又是那般的寒凉:“枉我还为为他们乱点鸳鸯谱有些担心你呢,不想你的雅兴很高啊。”
  慕流枫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得呆愣在原地看着她。只见她从树上纵身一跃,他不由得喊了一声“小心”。直到她稳稳地落在地上,他才松了一口气,只是自始至终不曾上前去扶她一把。
  “北堂姑娘无碍吧。”他关切地问道。
  她冷笑一声道:“刚才那样危险情状,你都未曾上前来想着接我一把。现在看我安然无恙才来关切之语,不觉得你的做法实在有些无情无义么?”
  “我……”慕流枫一时语塞,她说的倒是在理。就算是不相干的陌生人,上去帮一下也是应该的。他居然连这份意识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做法,不由得有些惭愧。幸好是月夜,看不出他的脸都有些泛红了。
  她看到他的窘迫,淡淡道:“就算我身上有些许的巧合,可你已经明确地否认拒绝了。那帮人不痴不傻的,都没个眼色听不懂人话。你纵生着好皮相,有着好家室,才华横溢又如何?半点不把我放在心上的家伙,我要是真嫁了,会是怎么个情状?真是难以想象。如此莫名其妙的亲事,我就想着干脆逃掉算了。”
  慕流枫眼睛一亮,有掩不住的喜悦道:“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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