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地阴阳转相因
第十五章 天地阴阳转相因
每一件大错的酿成,之前都有无数次机会去挽回。
可是,偏偏,成功地避开了所有的机会,抵达了那黑暗的终点。
只差那么一点点。
只要再早一些,再敏锐一些,就可以避免。
如此自怨自艾着。
但敏锐的心,却忽略了许多的环节,究竟真的是粗心,还是宿世魂牵?
一件事情的达成,所需要的,究竟是周密的策划多些,还是因缘际会多些?谁也说不清这个问题。
是以谓之欲图取得天下者,须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或许,这也是既定的因果。
天命宿命,最难接受的并不是天,不是地,而是当局之魂。
亲身去经历那命,亲眼去见证那果,无论如何,无法习惯,异常惊悚。
心木并不是个喜怒皆形于色的人。
现在站在故园之前,却不能不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无法相信,不敢相信,这里是冥界。
不,此处绝不是冥界,根本就不可能是冥界。
但这里的的确确,就是冥界。
没有生气,死气沉沉。
嗅不到任何活着的味道,找不到一个鲜明的灵魂。
无论是过往的转生死灵,还是土生土长的冥族,都是那样冰冷地来来往往。
找不到任何的温暖,柔和。
冰冷的化身,黑暗的聚集地。
如果没有散羽扶住了他,他几乎就要摔倒在了地上。
“冥王殿下呢?冥王呢?”他的声音忽然就有些嘶哑,朝着冥宫的方向跑了过去。
散羽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忽然感到了一丝凄凉。
他永远是好心的罢。
对待自己所关注的事情,永远都是好心的罢。
可惜,越冷漠严肃,才越能够发挥出他的最佳状态。一旦用了心,他却显得那样的笨拙。
“军师,冥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散羽正立在原地,温婉如玉却充满了诧异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起。
纯白的衣,纯白的肤,纯白的仙灵。
苍凉孤独又不乏柔情的静默。
心木因为焦虑,走得急忙忙,没有一丝迟疑。
羽承凌应该还来不及去通知他,他却出现了。简直就像是一直紧随其后一般。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得这样快,这样迅速?
散羽原本很擅长掩饰,只是从来不屑。那些微的药的粉末,却能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愈加的不明显。
苍默,却仿佛一眼看透了她这个人一般,嘴角勾起,一抹悲哀又惑人的笑。
“军师,你可否是在怀疑些什么?是否忽然之间便认为,我身上背负着某种看不见的阴暗面。”
散羽无法否认。
她总是时常动这个念头,频率出现的实在太多,连她自己都不忍完全否定掉一向理智的判断。
凉音单纯,但并不傻。
害人之心从未有,防人之心却并非无。对所有的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帮扶,却并不代表,他是非不辨,看不出一个人的是非黑白。
赤焰的人品,一向为人所诟病。
从过去,到现在,一直是。
在她刚刚从羽承凌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是怨恨的,但是稍稍冷静下来再思索,最亲近的人,捅的刀子才最痛。
赤焰,不是凉音最亲近的人,并不是。
苍默,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语。
只是,那双眼睛中噙住了晶莹的泪珠。
她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心,在流泪,在流血。
对于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来说,被朋友,被亲人,被所珍视的人所怀疑,岂不是再痛苦不过的一件事情了吗?
她进行的那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那保留意见,土崩瓦解。
她茫然无措地道:“仙君,对不起。”
“不,我想我做的还是不够好。”苍默凄凉地道:“如果一个人身上从来没有过一丝值得怀疑的地方,自然就不会引人猜忌,是我自己做的还不够好,才能让你动了异样的念头。”
这句话中的情感,究竟是悲哀,自责?还是包含了其他的深意?
散羽不想,也不再舍得去思考。
“凉音和我说,这世上每个人,他都会有所设防,甚至对我也一样,唯有仙君,他是永远也不会去怀疑的。”散羽低下头,像是对苍默,也像是自言自语地道。
“凉音真的这样说过吗?”散羽垂下眼睑,没能注意到苍默眼中一闪而过的火焰的光芒。
“是啊,刚刚想起了这个,才觉自己……真的是好愚蠢……”
苍默的人,和心脉,都是寂静无声的。
似在怀念,似在悲哀。
也许,还是在狂喜。
这世上,最好利用的是信任,和不信任。
“军师,有一个问题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吞吐含糊。
散羽缓缓地抬起了头,注视着他那双并不是因为纯净而无物,而是因为太过深邃反而看不到任何东西的眸子。
“你……现在全然相信心木吗?”他低低地道。
“一个见不得光的人,对于黑暗的嗅觉,会异常的敏感,对于危险的提防,会比谁都强。除了凉音和您,我不会无条件地相信任何人。”散羽道:“对于凉音是种眷恋和自信,而您,是他告诉我,不可以对您产生惑虑。他只说了您,只提及了您。所以,即使我觉得心木的人不错,自然也不会毫无保留。”
不语。
安静,难忍的安静,维持了不知道多久。
苍默像下了好大决心般,一字一顿地道:“那军师,我希望你能把对心木的这份防备保留下去。”
散羽怔了怔。
“仙君,此话是何意?”
苍默重重地叹了口气,牙齿紧咬着嘴唇。
“我不知道。”他道:“我希望我是错了。我不希望给你的心里埋下奇怪的种子,奇怪的隐患。在世间,总是朋友比敌人多一些,会更安心。”
散羽蹙了蹙眉头。
“仙君要是察觉到了哪里古怪,不妨直说……”
苍默不住地摇头。
“不,没有古怪,偏要说,是我自己的心古怪罢。我总觉得,仙冥终归不是同族,势力不同,利益不同,无论多真挚的情感,总有些杂质。”他轻轻笑了笑,那笑容依旧是哀伤:“军师,我是不是想的太多了些?甚至都有些卑鄙无理了?”
没有说完的话,总是要比全部说出来,更能引发人的遐想。
何况,不过是谎言,诱导的谎言。
再完美的谎言,总是有漏洞。吞一半,吐一半,说的话变少了,反而信任度却会在无意之间被提升。
苍默知道,自己所说的不想埋下种子的话,却反而在她的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足够让他的计划,生根发芽的种子。
他的思绪,波澜起伏,而他的心脉,却还是空荡荡的。
从前的那些年,那些日子,他早已学会,那张脸,没有一丁点的真实。
表情,只不过是他为了铺陈想要的境况,令他人产生他预料内错觉的工具。
只为了那一刻,那一天。
而现在,就是为了那永恒的心愿,他更是早已练成了,绝不轻易动念。
即使能窥视内心的人,也是一样的净洁,如水。
为了这样的状态,他究竟受了多少的折磨,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这些,都是值得的吧。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现在他所受到的磨砺,都是他前往至高无上,可以将众生玩弄于鼓掌间的垫脚石。
只是如此而已。
深情总难解无情;真心却止于假意。
善良的人,总是格外容易被欺骗。
阴暗的人,总是更加惧怕阴暗。
散羽绝不是个阴暗的人,却也不是个善良的人。
但她却懂得这世间的黑暗。
既不愿意欺骗别人,也不愿意被别人所欺骗。
她的心扉不容易敞开,亦不易关闭。
还没有对心木完全的信任时,扔下了一根芒刺,他再付出怎样的努力,也不能再融化她了。
心木还并不知道这些。
冥宫,王座上的那个人,正倚靠在王座之上。
流火的血瞳,用俯瞰的姿态,凝视着心木。
嘴角一丝似笑非笑地冷漠。
已经恢复了精神的帝沙,看上去,却像是死了一样。
不曾存在活着的气息,恰如坐在黄金之椅的雕塑。
轻轻地开口,从地狱中流泻出了幽意:“心木,你让芷送来的药,效果还真是不错……”
心木瞠目结舌:“您……已经……把它吃了?”
“嗯。”帝沙冷漠地笑道:“服下去的一瞬间,果然什么情绪,都没有了。正是我追求了许久的那种感觉。”
“冥王殿下……”
“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啊,我必须要好好赏你……”帝沙悠悠然,随手抛出了一块碧翠的琉璃。
那是力量的象征。
融合在身体内,能迅速提升修为。
冥王,您……从不是这种姿态,也从不该是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吧……
帝沙怒喝道:“怎么不该是?我是这三界最强的一族唯一的王,你倒说说看,如果我都不配这种高傲,那么还有谁配得上?”他拍着自己的胸膛:“心木,你来告诉我,我是不是这三界最强大的人?”
心木深吸了一口气,小声道:“是……”
“那么,我是不是不用听任何人的话,也不用被任何无聊的事物所束缚。可以自由,任意地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心木想到自己可能晚了,但是还怀着奢望——帝沙隐藏的念头,是疯狂扭曲地为三界众生着想,舍弃了自己。
可是,那并非是他埋藏的魂魄,而是展现出来的。
正是因为这份扭曲,他的妻子才会死,他才日日夜夜活在煎熬矛盾中。
对于这个一生都生活在这样矛盾中,作为正义的天平而存在的男人,如果被释放,是三界最强,那即使任性,又有谁能管得了他?最想要的,岂能不是不被束手束脚的自由。
这才是他最深最深的欲望。
心木突然就想要大笑一场。
这才是那个高贵的王,最真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