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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融相难

2024-12-11 13:40
第二百七十二章 融相难
  尘雾宫,雾歌抱着她的小女儿小声地哼着催眠曲。
  她的眼睛却没有看向吮着手指,流口水沉睡了的孩子,而是一刻也不离那在外的影子。
  那身影,在两柱香的功夫前就能看到了,仿佛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可疑的家伙那般窜来窜去,东张西望。
  雾歌知自己的法力并不精纯,稍微强些的敌人她便无法应付,但还是事先在袖中藏好了暗器。
  留一手总归是没有什么错处的。即便不敌,也还是能够争取一点时间。
  门外的魂灵,又在门扉前晃了晃。
  雾歌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蓄势了,可是,他仍旧是没有进来。
  越到后面,越不可觉得腻烦而放松警惕——她知道很多的敌人,都习惯利用这个心理,出奇制胜。
  在比拼耐心的战斗中,谁先露出厌倦,谁就是输家。
  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
  雾歌袖中的银针,就随着门扉被推开,穿风而出。
  你以为这样我就放弃警惕了么?很可惜——是你赌输了。
  她的脸庞上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这笑容却在看清对方的面容之后,骤然被凝固住。
  紫衣蝶纹,流苏垂肩,不是蝶翼又是哪个?
  “怎么是你?”
  蝶翼显然没有料到雾歌这一手,躲得很是狼狈。但好在她身法不错,虽然银针擦身而过,钉在了墙上,也仅仅是把衣服划破了几个口子,她并没有受一点伤。
  她用手理了理有些蓬乱了的头发,无视了雾歌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安静的动作,叉着腰,指着雾歌的鼻子吼道:“你这是作甚么?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扔那么毒的针,我差点被你害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被雾歌抱在怀中的小女孩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瘪了瘪嘴。
  雾歌以为她要哭出来了,有些愤怒地瞪着蝶翼,刚要数落她两句,却不想那小女孩伸出肉乎乎的手指,指着蝶翼炸起来的乱蓬蓬的头发,哈哈地笑出了声来。
  她见她的孩子并没有哭,反而很开心的模样,立刻消了火气,方才已露出凶相的眼眯成了两弯月牙。
  “谁让你这么鬼鬼祟祟,形迹可疑的?我还没怪你吓着了我,弄醒了我的小宝宝呢。”
  虽然她这副笑眯眯幸灾乐祸的模样让蝶翼有些看不顺眼,但也不能不承认雾歌的话是事实——她确实是连门都不敲一下就闯了进来,还在门前徘徊了许久,怎么看都像是个可疑杀手或是不速之客。
  明明知道自身问题的蝶翼,依旧是不肯坦率地承认她感觉到的事物,轻哼了一声,理直气壮地道:“切?你说我形迹可疑?我来你的尘雾宫什么时候敲过门?我看不是我鬼鬼祟祟,是你疑神疑鬼吧?”
  “不是那个问题——要是你和往常一样大咧咧就进来了,我们之间还不会产生什么误会呢。问题是你一直在逡巡,反而不像是平时的你了。”雾歌上下打量着她:“快说说到底是什么事情,让我们最开朗的小蝶翼,都这么游移不定的?”
  蝶翼一听到这个问题,精神饱满的样子立刻就不见了。
  咬着唇一言不发,眼角斜移,盯着自己抵着地面的脚尖——从神气活现到泄气的球的变化实在太快,反而显得有些矫情,竟像是伪装出来的一般。
  但是,雾歌已和蝶翼很熟络,知道她不是会故意装出来忧心忡忡惹他人担心的个性——反而是在不大高兴时,也会想方设法强迫自己笑。
  这样罕见地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犹豫不决,反而让有意逗弄她的雾歌也失去了兴致。
  她站起来,走近蝶翼,扳过她拧过去,躲避她的目光的头。
  “蝶翼,怎么了?是不是天机宫发生什么事了?”
  蝶翼不说话,只一味地流转着眼珠,不去看雾歌利剑一般尖锐的眸光。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之所以这样为难,是不是天机宫的大家,不肯让你说?”
  蝶翼仍旧一言不发。
  “看来就是这样?”雾歌皱着眉头:“我知道,我和大家的交情,可能远远不如你们天机宫原住民之间的关系,而且,依天机宫的情报网,我之前的所作所为,肯定也让你们有所顾虑了。但是,无论如何,我也是命族的一份子,还是散羽姐姐的灵石,你们有事还要瞒着我,是不是不太好?”
  那小孩子触到了蝶翼垂落下来的鬓角,觉得好玩,使劲拽了拽,拽得蝶翼的嘴角都抽动了一下,但却还是不肯说一个字。
  这更坚定了雾歌的猜测,她摇了摇蝶翼的肩膀。
  “我知道你最好了。不管他们怎么看待我,你对我也是没有偏见的吧?就冲你特意跑过来,我也不可能会出卖你,辜负了你的心思不是么?”雾歌用恳求地口吻道:“信我吧,蝶翼。告诉我吧。”
  “我与你说的话,你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是不是?”
  如果,是背着其他的同族来找自己,那么,她背负的风险肯定不小。
  就算,只是传递了一点点情报,但这信任——也足以称作是恩情。若无其事地把她泄露了秘密的事情说出去,对蝶翼没有好处。对她则更加没有。
  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蝶翼唤出了一个小瓷瓶,塞到了雾歌的手上。
  雾歌看不出瓷瓶的名堂,却也赶忙攥紧,小声地问道:“这是什么?”
  蝶翼一顾,看见门还敞开着,就想着去把门关上。刚走出两步,吃痛地“哎哟”一声,转过头来,发觉雾歌的小孩儿把她的头发塞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看到自己的食物要从嘴巴溜走,极其不满地用小手按了住。
  “好了飞花,别吃了,多脏啊。”雾歌试图把头发拽出来,但她就是一点也不肯放弃她的“美餐”。
  蝶翼见这小孩这样执拗,叹了口气,打了一个响指,从指尖飞出几根连着白丝的银针,钉在了门框上,轻轻一拽,将门扉合拢了上。
  “雾歌,我说你是把孩子饿着了还是怎样?怎么啃起我的头发来了?”蝶翼颇有些无奈:“要是你的奶水不足,连你自己的孩子都无法喂饱,那计划可能就要失败了。”
  “奶水?我的奶水是足够的,也把她每天都喂得饱饱的。飞花这孩子只不过是牙痒了,什么都想往嘴巴里塞,倒未必是真想要吃掉。”雾歌说到她的孩子的时候,眼神与语气都温柔成一汪薄雾凝成的水,但立刻就回神:“怎的?难道你要和我说的事情,和我还有莫大的关系?”
  蝶翼“嗯”了一声。
  雾歌有些不解:“既和我有莫大的关系,那又何必要瞒着我?这样不是显得很古怪?”
  蝶翼摇头,因为还被小女孩扯着头发,只得放轻动作:“今天来找你,是我一个的事情,我要说的事情,也是我自己的主意。并非使她们集体策划了什么却要瞒着你——都是你多心了而已。”
  “你说——是我多心了?”雾歌怔怔,旋即抿嘴笑道:“我知道的。那些疑虑不是不善——而是怪我尴尬的定位。所以,你说是我想多了,就当作是那样好了——我绝不会因为这件事对除了你以外的天机宫灵魄怀有怨恨,你也不用有所顾虑,大大方方告诉我就好。瞻前顾后的,可不像你蝶翼。”
  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想仿设法替他们隐瞒不能得到相信的事实,以防冷了她的心,或者是添增她对于天机宫众不必要的仇恨。
  蝶翼,还真是温柔啊。
  雾歌这样想着。
  也难怪,散羽生前会那样信任她了。
  虽说真的发生了雾歌想象中的那样的事情,她应该也会做她想象中的那样的事情。
  然而,现在,那些却仅仅是想象,是雾歌的误会罢了。
  蝶翼不由得有些尴尬,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却再次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口好了。
  好容易编织出来那样美丽的形象,估计一旦她把她此行的目的说出来,就会瞬间崩塌的吧。
  尽管蝶翼也并不想让自己的形象在他人看来有怎样高尚,但也不忍心破坏已经凝好的幻想。
  “那个……”蝶翼跺了跺脚,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道:“你把瓶子拧开闻闻看——是不是有一点点辛辣的味道?”
  雾歌刚刚打开瓶塞,扑面而来一股很呛人刺鼻的红烟,她的眼睛难以自控地流出了眼泪,忙把瓶塞塞了回去。
  一直专注于咬着蝶翼头发的飞花,终于肯把它们吐将出来。
  随即,是“哇”地一声大哭。
  雾歌拍着飞花,咳嗽着问道:“蝶翼,那什么玩意?这么……咳咳……这么呛?你看孩子哭的——该不会有毒吧?”
  “没有。”蝶翼小声道:“只不过是普通的千年山椒,晒干了研成粉罢了。辣是狠辣,却不会有什么坏处。”
  “千年山椒粉?”雾歌诧异地问道:“咳咳……你给我……咳咳千年山椒粉,有什么用?”
  “你不是除了给你自己的女儿,还负责给苍默的破孩子喂奶么?”蝶翼低低:“我希望你今天去给她喂食的时候,好好辣辣她,辣哭她,最好把她的嗓子也辣坏了——这样我才解气。”
  “啊?”雾歌一时没有明白蝶翼到底在说什么。
  “我让你喂奶的时候,把那个不讨人喜欢的破孩子辣哭。”蝶翼又重复了一遍。
  雾歌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还是难以理解地问道:“为什么?”
  “我讨厌那个小孩,早就看她不顺眼了。甚至碰她一下我都觉得异常的恶心。可是,姐夫把她护得死死的,我觉得要是明着伤她的话,姐夫肯定是会难过的。想了许久,才想出这样的办法来。”
  蝶翼确实是很讨厌离若。
  似乎,离若在羽灵宫生活后,就很难再在羽灵宫看到她的身影。
  但是,她居然会像这样的办法对付无辜的小孩子,还是让雾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甚至在自己的身上狠狠地拧了拧。
  “你,不是在做梦。”蝶翼冷冰冰地道:“我也是真的蝶翼。”
  “可你——”
  “我并不觉得我是恶毒,相反,我倒觉得你们这些任由着姐夫活在梦中的家伙,才是真正在用软刀子杀人。”蝶翼声音颤道:“你们都知道那小孩子根本不是,也不可能是姐夫的孩子。就算长得再像——也不会是。甚至你们也知道,根本不排除他们用某种手段把那孩子的容貌变得和姐夫相像,就是为了让本来就不太正常的他对这荒谬的“事实”不产生怀疑。也许,你们觉得现在这样就是幸福了——可我从来就不这样认为。难道你们觉得一个大家都顺着他意思来,治不好疯病的疯子,活在自己的世界就是幸福?难道你们就一点都感觉不到悲哀吗?一点都不明白,这场梦是与他敌对的家伙们给的,如果他们想让他醒来的时候,他会比一无所有时还难受一百倍吗?”
  蝶翼不在羽灵宫,最常来的地方,就是尘雾宫。虽然她装作如无其事,可是雾歌也早就知道她有点不对劲的地方了。
  她什么都不肯说。
  蝶翼想说的事情,你不问,她也会说。
  她不想说的事情,就算逼迫,也不会说。
  这就是属于她不肯退让的执拗。
  雾歌知道她早晚会有一刻,会把那种不舒服的心情吐露出来的——也许不是对着自己,但她也希望她不要忍着太多的负面情绪。
  当她终于把压抑的心绪吐出来的时候,雾歌并没有被她当作可以信任的友人的欣喜。
  她忽然,和她变得同样的沉重。
  原来,在那之后,一直困扰着蝶翼的事情——不再是散羽的死,也从来不是天机宫对于雾歌有多么不信任。
  而是她每天每天看着他们在逗弄着那个小女孩时,所涌现出来的愤懑与不甘,将她的胸臆填满。
  “如果是这样的事的话,你应该更早些说出来的啊。别人都不支持你,我觉得我们两个还是会支持你的。”
  雾歌还没有出声,早已有人抢了她想对蝶翼说的话。
  门无声无息地被打开。
  缘落,和被他用轮椅推着的竹韵,正在朝蝶翼微笑。
  “你们两个……我也好久看不到你们两个了……”雾歌惊诧,旋即恍然道:“该不会你们就隐匿了身形,一直这么跟踪她罢?”
  “哎,不要说跟踪那么难听。我们两个都只是关心小蝴蝶罢了。”竹韵淡淡道。
  “但还是跟踪罢了,真是辛苦你们两个小偷了。”蝶翼没好气地道。
  竹韵因笑道:“那也总好过你这暗地里出阴主意的小坏蛋。”
  “坏主意?”蝶翼哼了一声:“没发现你们是我的疏忽,看来你们两个家伙是打算拦着我了?”
  “不,不拦。非但不拦——”缘落道:“其实我们也想把那丫头片子赶出去。”
终章 愿梦至
 往往,总是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永远是那样宽容,那样温柔。
 可是,没有条件的包容,终究是难以做到的。
 在这一点上,竹韵与缘落的想法,都与蝶翼相同。
 每次看到心木与离若亲亲热热的模样,心中就说不出的不是滋味。
 也许,父债子偿,杀子仇祭这样的事情,完全没有合理性,可是,自觉不自觉的,还是会把原本的仇恨,转移到无辜的孩子的身上。
 这样的念头,让他们觉得自己,很是恶心。
 可是,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抑制——无论做多少努力,都无法改变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就不能变得更加的宽容一些呢?为什么就不能变得更加温柔一些呢?
 每当想要用这样的念头去宽慰自己的时候,脑海中就不自觉会浮现,笙霰雨惨死的形容。
 恨意非但没能减少,犯饿,将整个魂魄都侵蚀了。
 不敢说。
 怎么样都不敢说出口。
 仿佛只要一张开嘴巴,就会变得堕落。
 就是这样一种说不出的情感,使得始终在矛盾中徘徊,完全无法自拔。
 在听到蝶翼,终于把他们早就想要做的事情说出了口的时候,那一刹那的心情,完全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悲伤。
 有时候,不是不想打破规矩。只是眼前始终没有谁领头,让他们能够找到方向。
 这大概就是法不责众的根源吧。
 并不全是源于团结一心,而是,终于能够能为压抑已久之情,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原本就无比默契的三个魂灵,仅仅刹那之间,心照不宣。
 “我不同意。”雾歌淡淡地,给他们浇了一盆凉水。
 蝶翼不解地望着她:“为什么?”
 “我觉得,你们这样未免太不考虑心木姐夫的心情了——难道你们真的认为疯病治好了,看到现实就是真的幸福吗?既然这样,为什么你们当初却又任由湘宛对他施放‘千日幻’,而最终没有加以惩戒?不要告诉我,你们的原因仅仅是那个来源不明的天机令。”
 “当然不是,是因为我们觉得心木大哥实在太痛苦了,就是那样沉眠在梦中,也没有什么不好……”缘落脱口而出,当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的时候猛地将话头打住了:“哎——这……”
 “看吧。”雾歌微微一笑:“你也认为,如果现世痛苦,那逃避也没有什么可耻的。甚至——你们在冥界的时候,不惜放弃自己,让心木选择死亡的道路,难道你们真的期盼他死吗?不过是生无可恋的话,死亡,也未必就是最差的路。”
 竹韵皱了皱眉:“你想说什么?”
 “你们连他死这种事都能够接受,那么,他养着别人的小孩这种事,你们的别扭情绪就不能忍忍吗?不管他是不是沉浸在不该有的幸福中,但是,他现在笑得比以前多了,难道你们就一点都不欣慰么?”雾歌顿了顿:“而且,就算你们因为讨厌苍默,实在看离若不顺眼,铁了心想要为难这可怜的孩子,也与我毫无干系——无论怎么说,苍默总是我哥哥,离若是我侄女。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帮你们。”
 “你明明知道苍默的样子,难道还想认他做哥哥么?”
 “有些事不管认或者不认,都是完全无法改变的事实。”雾歌罕见地做出了这样冷漠的定论:“如果因为他不重视亲情而讨厌他,因此也对他冷漠以待,那么,我不就变成我最看不惯的那种类型了么?”
 蝶翼冷冷“哼”了一声道:“雾歌,你真是变了好多啊。好像自从有了孩子,你越来越朝着以德报怨,温柔贤淑的出水白莲的方向去了啊。”
 “我不觉得我有多少的变化,反而是你——”雾歌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蝶翼:“只要姐夫和小若在一起,你就必然会躲开——而姐夫又把小若当心头肉似的,半刻也不肯让她离身。所以你那样子,竟像是刻意躲着心木姐夫似的。为了这么一点点根本不成原因的原因,而放弃了最珍视的姐姐的挚爱的关怀,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纯真良善,泼辣任性却并不讨厌的蝶翼么?”
 蝶翼像是被戳到了痛处般,立在那里,好久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她并不是想躲着心木,对于她来说,除了姐姐,就是心木姐夫最为重要了——连她的欢喜冤家竹韵,都得再向后排上一排。
 对她这么重要的存在,她却好久都不曾和她好好说过话了。甚至出现了心木温柔地笑着,抱着离若让她向她打招呼,她狠狠地瞪了那孩子一眼,摔门便走。
 那些压力,对于万事不知的孩子来说,是根本无关紧要的吧。
 到最后,全都加诸在了心木的身上。
 这些事情,她几乎半点都没有想过。一味地,一味地,以保护之名,不时地伤害着他。
 她甚至,从来都不敢回头,看她冷漠以对转身拂袖后的心木,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他早已变得,越发的多愁善感了。那双眸子中充满了眼泪,也说不定。
 她能感受到,泪花闪动的声音,如此这般,她便更加不敢看。
 她怕,会被泪水感化,从而对不必要的家伙,也生出一抹同情来。
 苍默的,月无痕的,帝沙的肮脏血脉,根本不值得去同情。
 蝶翼的思绪开始混乱。
 蓦地,她咬破了唇,血液从唇瓣上渗出来。
 不是红色的血,还是暗紫色的血,最终,将整个嘴唇都染成了暗紫。
 漆黑的眸子中,泛出了一缕,有些恐怖的幽幽蓝色光芒。
 整个身躯散发出的气息,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不好,小蝴蝶,快点住手!”竹韵的轮椅挣开了缘落,摇晃着轮子,骨碌碌地朝蝶翼的方向滑去。
 巨大的双翼,却把他弹了开,让他在原地打着转。
 那双翅膀,比平常的更为宽大,也更为华丽。
 类似于蝴蝶翅膀上的纹路,在她的手臂,蔓延到了脖颈,最终,定在了眼角。
 “蝶翼,你……”雾歌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如果,恨是罪恶的话,爱是包容的话。那么,我实在是不该忘记,我原初的起点,究竟是哪里——我啊,本来就是个以吸食人魂为乐,杀人如麻的,可以称为邪恶的,妖啊。”她盯着自己的手掌心,交错的纹路,蕴含着灵力,但更多的,是怨念与杀气:“谢谢雾歌你提醒了我——我变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如果没有你这句话,我都有点想不起,你认识我,根本就没有几日,我在地界时,姐姐遇到我时,我是一副什么模样了……”
 蝴蝶的美,是一种罪。
 而蝶族本身,则更是罪的化身。
 血液,生命,有恃无恐地吸食——并不为了什么特别的理由,甚至不是为了维持生命充饥或者是提升修为,仅仅是被欲望支配,想要这么做。
 这才是她——蝶翼该有的,样子。
 笙霰雨的出现,对于蝶翼来说,既是救赎,亦为封印。
 将她完全封印起来,再也看不到过去的影子,再也不用恐惧被过去的孽业所束缚——作为一个崭新的,天真而快乐的生命存活着。
 并不是笙霰雨将她封印,而是她自己,慢慢地习惯了,也就忘记了。
 起步处,成了远方。
 “如果是作为灵石的蝶翼,或许,是找你雾歌不时做点小恶作剧就罢。作为‘真正的’——对,你说的,‘真正的’蝶翼,既然已经厌入骨髓,又岂会一直想辙进行这些小来小去的小把戏……”蝶翼舔了舔尖锐,泛着毒光的长指甲:“而应该干干脆脆地,把这碍眼的玩意抹杀掉才是。”
 缘落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了,在蝶翼足尖轻点离开地面时,他冲上前去,抓住了蝶翼的一只脚。
 “你是想要和我一起去么?”蝶翼的语气,也变得和过往大不相同,缘落不自禁地泛起寒意来。
 “不,蝶翼姑娘。小来小去的就罢了,要是就这么要了那无辜孩子的命的话未免也有些太过火了……”
 “过火?!”蝶翼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似的:“我还以为你是个勇士,结果是个孬种——连取个鸡崽一样的小家伙的性命,你都觉得过火?”
 “不是那个问题。”缘落作为冥族的良知涌上心头:“你有没有想过,她作为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要经过多少次转生,才能转成仙脉?就这么被你杀了的话,不是糟蹋了她过往累积之德?”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冥界五族轮转,其实都是随机的吧。无论上辈子累积了多少的阴德,都是平等的——去往下一世,谁也不知道结果。”蝶翼冷冷一笑道:“你又多惹恼了我一分——我本来只是想要了这小崽子这一世的性命,再拜托凝魄大人想法子让这孩子,再重新轮转一次——转生成我不那么讨厌的家伙的孩子。现在我却想到了,如果我真的让她的灵魂入了忘川的话,难保姐夫,或者你们这些口口声声说保护,遇事就退缩了的作为他兄弟的冥族,不管闲事,把她的灵魂唤回来……”
 她一脚,狠狠将缘落踢开。
 “放心,我用不着你动手,也用不着竹韵,用不着任何的谁帮我的忙,我自己就够了——省了脏了你们高贵的手,过后再哭天抹泪的后悔。”
 这番话落入了他们的耳中时,蝶翼的影子已经不见了。
 显然,她的身法也比之前更为灵巧。
 雾歌怀抱中的小女孩,被这可爱的大姐姐,忽然变成了一副修罗般的可怕样子吓得大哭大叫起来。
 “怕……我怕……”
 雾歌不停地拍着她的脊背,小声安慰着她。
 “要不要去追?蝶翼的样子,也太不对劲了。”
 “没用的。”竹韵的手无力地垂下:“小蝴蝶刚才既说了那样的话,想来定要用她们蝶族的禁术了——施放了那一式,不见血,不夺魂,不得休。即便法力相当高强,要是被那一招打中,也要去了半条命。对一个小孩子,就是根本躲不开的,噩梦般的诅咒了。但若被躲开的话,这必须要品啜鲜血和灵魄才肯散却的法术的效果,将会反噬施放者。”
 他顿了顿:“必然会有谁受这样重伤的画面,我是不想看到的。”
 “那总不能放任她不管吧——正因为不想看到,才应该想办法阻止。”缘落按在轮椅上:“也许我们速度快些,还能够来得及阻拦。这一招就由我来挡下好了,大不了,我们一起坐轮椅,到时候还可以用轮椅比比,谁的速度快。”
 缘落在足下凝了可凝的最多的法力,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羽灵宫的正殿。
 蝶翼正跪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而她的模样,也幻化回了往常。
 即便这样,还是来晚了么。
 缘落自责地想,如果,他不犹豫的话,就好了。
 “都怪我。如果我不颓丧那一瞬间……”缘落的话还未出口,竹韵已出了声。
 他慢换换地,将轮椅滑到蝶翼的身边。
 “小蝴蝶,没关系的,即便你残废了。我也依然……”
 “不准那么狡猾地抢先!蝶翼姑娘,竹韵老弟说得任何承诺,你也当我都说了一遍——我也都能做得到!”缘落抑制住声音的颤抖,俯下身,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蝶翼,你伤在了哪里?”
 蝶翼如梦初醒,睁开没有精神的眸子,朝着眼前一指。
 “伤在……那……”
 缘落怔了怔,起初没有反应过来,但当他回头时,他的心不由“咯噔”地一声。
 心木护着离若,而靠近心口的地方,被整个开了个洞。
 “大哥?”缘落惊慌失措地把他揽起:“您……为什么……会”
 “是啊,姐夫,为什么会这样……”蝶翼失魂落魄地道:“您明明能躲开的。”
 “如果我躲开了,你就会受伤的吧。”心木甚至连擦嘴角的血都没有了力气,却温柔地笑道:“我的身体,早就有些不行了,再添点伤和痛也无关紧要。但是,你作为一个康健活泼的女孩子,病歪歪的,看着会让人不舒服的哦。我不会允许雨儿重视的任何一条生命,在我的眼前——受伤。”
 “那您为什么要护着那个孩子呢?她不是您的孩子,她是苍默的!您拿她挡住我的攻击的话,不是不用伤害自己的身体,也能在某种程度上出气的吗?”
 “我不管啊。”心木颤抖的手,抚摸着即便发生了这般变故,也依然被他小心翼翼护着不曾被惊醒的离若的头:“有些事情,即使知道,也只能假装不知。只要心中相信,就一定会变成真的……”
 离若,是我的女儿,她一定——会长得比谁都美丽,过得,比谁都要幸福。
 把我没能获得的那部分,也一齐补齐。
 他深吸一口气:“这是我坚信的未来……也是一定会到的,未来。”
     或许,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崎岖。
     可是,看起来是那样不可能的——奢望,最后,却终于被实现。
     尽管,他似乎再也没能看到。
     但是。
     灵魂一定守侯在某处笑看,他一直期许的梦的实现。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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