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大雪封谷飞鹰至(下)
第五十五章 大雪封谷飞鹰至(下)
若汵听见耳畔风声,几匹狼发出怒吼,接着周围又恢复了平静,死寂!
不要!她想喊出来,把叶灵澈喊回来!可身体却极度贪恋雪鹰的滚烫的热血,任她心里如何挣扎,嘴却怎么也离不开。她觉得自己很清醒,就是好像眼睛仍舍不得睁开。
她把眼睛瞪得圆圆的,却什么也看不见!没有一丝光亮!难道又天黑了?可怎么方才没看到雪狼荧绿的眼呢?!
若汵脑中陷入空白,自此以后,她便是瞎子了,每一步都要重新学过,她会变成他更重的负担!
吸干雪鹰最后一滴血,若汵罪恶地瑟瑟发抖,嘴里的腥甜让她作呕。在地上摸索着,她爬到谷心湖边,手捧起冰凉的水漱净嘴里的腥味,将嘴边的血迹擦了擦。
很快鹰血和雪芝混在一起起了作用,若汵觉得自己身子不再那么重了,可以试图自己站起。想到叶灵澈为了保护她而引开狼群,若汵心里的负罪感又深了一重。
黑夜的第一道影子降落在白色的雪地上,若汵不知道,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得极缓极缓,但也狠狠地摔了好几跤。
她想过要不放弃算了,现在的自己和废人没什么两样,处处要人照顾,但又想到叶灵澈临走前对她说,“你好好的。”
她便不能放弃自己了。如果他的牺牲最后换来的是一具死尸,她死也不会心安。
夜色终于笼罩了整个死亡之谷,若汵只觉得自己很累,但她什么也察觉不到,只觉得眼前的黑夜提早来到,而且好漫长,好漫长。
死亡之谷东边的谷口站了两个人,韩墨和钟岷,韩墨穿着狐裘,钟岷稍逊一点,但也有件银鼠披风挡住了大半个身子,他手上还牵着一只牦牛,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把牦牛的嘴用麻绳死死缠住。
谷口的风很大,他们说起话来十分吃力,也因为这风,远一点的人也能听到他说什么。
“这些个狼怎么到现在也没回来!我还要有赏呢!”韩墨拍了拍牦牛的背,说。
“是啊,叶灵澈没这么大本事吧?”
韩墨咬着牙道:“他本事大着呢,雪影公子嘛!单单这冷风,我都快冻死了,不信他们还撑得过!”
“少庄主,我们再等等吧。”
韩墨极度不耐烦道:“你在这给我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说完就离开了。钟岷只好半缩着身子苦苦等候,心里却一边咒骂韩墨。被冻得神情恍惚之际,后背被人重击要穴,钟岷抖了两下,闭上眼,脸上却露出满足的微笑,这下,可以不用忍受刺骨寒风的折磨了。
白絮烟冷冷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她觉得自己已经够绝,没想到韩墨更甚。一开始,她本想跟着逸尘一道去紫陌山庄的,可惜母亲白景瑶突然出现在赤岩山庄,她无奈地留下。
之后,便看到韩墨与这钟岷匆匆忙忙赶回赤岩山庄,从韩封和他的问答中,她觉得韩墨似乎在刻意隐瞒一件事情,他一会儿得意一会儿不安,好像心心念念要来玉蝴蝶。
白絮烟索性顺水推舟,找了个托辞非要母亲提前回玉蝴蝶,果然,韩墨以护送为由也跟来了。这不才来第二天,韩墨得意又担心的事情就被白絮烟识破。
火星子落在她事先备好的火把上,温暖的黄光照亮了一方天地。白絮烟牵起那头牦牛,从谷口走入玉蝴蝶的禁地——死亡之谷。
不知道自己出于哪种动机,是就想和韩墨对着干抑或是单纯想搭救身陷危境的两个人,好像,她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一种自己梦寐以求却怎么也得不到的希望。
她将自己倒映在若汵清澈的眼睛里,逸尘的倒影就在叶灵澈关切呵护的神情中。
耳畔寒风凛冽,黄色的光线摇摆不定,时而强,时而弱,弱到她看不清路的时候,白絮烟心里也闪过一丝恐惧。她很久没大声说过话了,因为在那一次不堪回首的记忆里,她撕心裂肺的呼喊最后也是徒劳。但此刻,她不得不大声喊出来:“叶灵澈!——叶灵澈!”
黑寂的四周除了狂风,任何回应也没有。她扛住内心的抗拒,继续不停地喊着叶灵澈的名字。
终于,在左后方,似乎有了一丝丝断断续续的回应,是敲击什么东西的声音。
火把的光点亮了半尺雪地,地上躺了一个奄奄一息的人,呼吸微弱,他手中玉柄扇子一高一低击打着身边一头僵死的雪狼。
除了惨白,白絮烟找不到第二个词形容现在的叶灵澈。他身上被撕裂的皮肉随处可见,想必都是恶狼留下的痕迹,白絮烟举了举手中的火把,她吃惊的发现,叶灵澈身边不远的地方,还横躺着三匹死狼。
白絮烟扯出黛云缎将叶灵澈裹了好几层,又渡了些真气给他续命。白絮烟黛眉紧缩,那个姑娘又身在何处,想必叶灵澈是为了护她周全才引开这些狼的。
怎么能让她注意到这个方向呢?于是絮烟将火把往狼身上蹭,要是能点燃他们,熊熊火光应该能引起那个姑娘注意吧。可狼的体温降至冰点,身上的毛也结了冰凌,要想点燃它们,谈何容易。
白絮烟克制内心的抵触又要喊出来,可转念一想,并不知道那姑娘的名字,要问叶灵澈的话,如今也不可能得到任何回答。
内心挣扎反复,她对着黑暗喊着:“喂!有没有人啊!”
接下来断断续续地话语,几乎脱口而出——“救命啊!不要!不要!”
脑海中那一幕幕让她恶心的回忆止不住涌现,每喊出去一声,连带着那些呼救的话语都要被她生生逼回去。一次又一次,心上像被尖利的石块重重地砸着,满是窟窿。
嗓子里有股腥甜,白絮烟仰着头,眼睛望向夜空,一颗星辰在她眼里闪烁,眼中的泪伴随着微弱的星光溢出眼眶,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她觉得好累,死亡之谷的风越来越嚣张,她感到窒息。
终于,西南方向有了微弱的回应,白絮烟收起泪,面容上恢复了坚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挥舞着手中的火把。
可那个声音又消失了一阵子,过了好久,等白絮烟再听到,刚刚那个声音却变成从东南方过来。难道她没看到火把?为何越走越偏。
“这里!往这边!!这边啊!!”絮烟扯着涩痛的嗓子,喊着。她带不动叶灵澈,只能在那里苦等,可若汵兜兜转转了好久好久,才出现在火光的范围内。
白絮烟看到若汵,神色一滞,对面的姑娘脸庞瘦削了很多之外,她那双明澈的眼睛竟毫无光彩,此时的火光应该是在她眼里跳跃闪烁的,眼下,她的眼睛却如深潭一般黑沉不透明。白絮烟朝她走过去,道:“来,手给我。”她却并没伸出手,只看若汵径自伸出手来,左右探着,找寻本应出现在她跟前的手掌。
絮烟心里一紧,最后还是伸手把若汵拉近,试探地问:“你还好吧?”
若汵此时无比镇定地说:“谢谢姑娘相救!我除了眼睛看不到,没别的事。”她握着白絮烟的手突然一紧,神色变得异常担忧:“恳请姑娘帮我救一个人,他……”
未等若汵说完,白絮烟回手反握住她道:“他就在这里,你别担心!”
“他可好?!那些狼去哪儿了?”
“他……没死,狼都死了。”
驮着叶灵澈的牦牛喘着粗气,在天快亮的时候,她们终于走到东边的谷口。可怎么也没料到,以白景瑶为首的玉蝴蝶众人已经在那等候多时了。
白景瑶上前一步,她头山的玉蝴蝶簪子在风里狂妄地舞动,眼神似雪鹰看到猎物一般,声音里也夹带怒气:“烟儿!你可知死亡之谷是我派禁地?”
白絮烟从容地从谷口走出来,眼睛偏向别处,冷冷地回应:“知道。”
“人留下,你去蝶井!”
“不!”
“行啊!敢反抗起我来了!来人!”
白景瑶身后的玉蝴蝶弟子都向前迈了一大步,她们身上的玉蝴蝶配饰晃得脆响。白絮烟抽出点梅簪,冷眼道:“谁敢过来?!”
她的那些师姐师妹们果然畏惧了。这一刻,连白景瑶自己都有些后悔不该把玉蝴蝶所有最厉害的功夫都传给了白絮烟,点梅簪,仅存世一支,现在正握在絮烟手里。白景瑶一直以为她可以完完全全掌控这个乖女儿,没想到絮烟现在会为几个外人反抗亲生母亲。
“娘,我可以去蝶井受罚,但求您放过他们!”
“你可知,不止你有罪,他们也有!不能坏了门规!”
“我可以连他们的一并接受!”白絮烟身后的衣服被若汵扯住,她向后一看,若汵累得无力再说话,空洞的眼睛传达出关切,频频摇头,白絮烟轻轻一笑,嘴角的梨涡融进了晨曦,美得不可逼视。若汵突然挡在白絮烟身前,费尽全身力气,挤出几个字,“放——过——她!”
白絮烟先是一怔,没想到这时候是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弱女子挺身而出,而后她感到自己冰冷的心被暖化了一块。不忍心再让这个善良的姑娘受苦,白絮烟手拦在若汵身前,轻轻推她到后面,又对白景瑶道:“娘,可以答应我吗?”
“这是你自己说的,大家作证!若最后承受不了,不要怪娘!这是门规,谁都要遵守!”
“嗯,我知道,玉蝴蝶的门规胜过一切。”白絮烟苦笑着,血肉之情竟比不过冷冰冰的门规,她眼神更加淡漠,悲伤深藏。
蝶井,白絮烟小时候最爱去的地方,她后来才知道,这里是除死亡之谷外,玉蝴蝶最最残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