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照灯惨白的光柱像把冰刀劈开仓库黑暗,沈秋芸的红袖章在铁门撞开的刹那褪成灰褐色。林婉宁沾着机油的手指还悬在播种机输种管上,陆知行军装第三颗纽扣的铜芯正映着最后一点火星,将两人手指将触未触的瞬间冻成琥珀。
"破坏生产工具的现行反革命!"沈秋芸的圆头皮鞋碾过满地油渍,红卫兵们举着的火把将铁皮屋顶烤出焦糊味。林婉宁的后背贴着冰凉的播种机外壳,突然摸到陆知行昨夜焊在暗格里的弹簧片——那是用吉普车减震器改装的应急装置。
老会计的算盘声从仓库角落传来,裹着蓝布棉袄的身影正"无意间"挡住装有改良图纸的铁柜。沈秋芸的指甲掐进林婉宁的列宁装领口,却在拽出父亲照片时被金属灼了手——照片背面嵌着的收割机齿轮吊坠,此刻正与陆知行胸前的齿轮吊坠隔着布料共振。
"这是苏修特务的联络器!"沈秋芸的尖叫被粮仓方向突然炸响的惊雷吞没。1973年的第一场春雨来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皮屋顶犹如万马奔腾。验收组的吉普车在泥泞中打滑熄火,王组长抱着文件箱狼狈躲雨时,裤腿溅满的泥浆恰好盖住履带夹缝里新发的麦苗。
陆知行突然扳动播种机操纵杆,十二组青铜镰刀在雨声中轰然抬升,将仓库顶棚的采光窗齐刷刷削开。春雷混着雨水灌进来,浇灭了红卫兵的火把。林婉宁摸黑按下弹簧片,暗格里弹出个带磁铁的播种盘——那是用缴获的美式炮弹壳熔铸的,此刻正吸住沈秋芸胸前的搪瓷像章。
"保护首长!"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红卫兵们扑向打滑的像章时,老会计的算盘珠突然散落满地。陆知行拽着林婉宁钻进播种机驾驶舱,柴油机的轰鸣盖过沈秋芸的咒骂。当履带碾碎仓库木门的瞬间,林婉宁看见父亲设计的防陷装置正在泥浆里绽放铁花——那是用苏式坦克履带板改造的菱形纹路,每个凹槽都盛着滚烫的春雨。
公社大院的广播喇叭在雨中嘶哑,播放到一半的批斗会通知突然变成电流杂音。林婉宁的胶鞋陷在播种机踏板上,突然触到个温热的铁盒——陆知行不知何时塞进来的铝制饭盒里,躺着三颗裹着白糖的冻柿子,底下压着张粮票改装的线路图。
"去后山废矿井!"陆知行吼着盖过雨声,右手操纵杆突然被他掰成两截。林婉宁的瞳孔在闪电中收缩,断裂的金属截面露出暗藏的铜丝——这正是父亲图纸上那个被劳改农场干部撕毁的核心连接件。沈秋芸带着摩托车队追来时,陆知行将半截操纵杆抛向悬崖,铜丝在雨中划出的弧光宛如淬火的镰刀。
追兵在盘山道急刹的摩擦声里,林婉宁摸到了播种机座椅下的暗格。防潮油纸裹着的俄文笔记正在发烫,那是父亲用血水誊写的抗冻麦种实验数据,此刻被雨水洇开的字迹竟与新播的麦苗产生某种共鸣。当摩托车队的探照灯扫过山崖时,播种机突然九十度侧立,履带上的防滑钉啃进岩壁,带着他们坠向被春雷劈开的云雾。
降落在废弃矿井的播种机溅起百年煤尘,林婉宁的列宁装口袋震出半块桃酥。陆知行用军刺撬开生锈的通风口,霉味里突然混进丝清甜——井底竟藏着丛顶着冰碴开花的冬小麦。林婉宁的指尖刚触到麦穗,父亲笔记上的血字突然在煤油灯光里浮起层金边,俄文字母与汉字笔画像麦芒般交错生长。
井口传来碎石滚落声时,陆知行正用履带板焊成简易播种器。林婉宁将桃酥掰碎撒进铁盒,混着井水调成糊状喂给颤抖的麦苗。当沈秋芸的圆头皮鞋出现在矿井边缘时,井底的冬小麦突然集体扬花,金黄花粉混着煤灰升腾成雾,迷了追兵的眼。
"接住!"陆知行将军用水壶抛向林婉宁,壶里晃着的不是水而是柴油。当追兵顺着绳索下滑时,林婉宁将柴油泼向井壁的苔藓,陆知行擦亮的火柴在空中旋转三周,点燃了封锁矿井三十年的沼气。爆炸的气浪掀翻追兵,却在触及冬小麦时化作暖流,烘干了粘在麦穗上的冰晶。
背着喷雾器的老农们循着火光赶来时,林婉宁正用履带板烙饼。陆知行把改装成播种器的军刺插进冻土,刃口上凝着的冰珠滚落成串,恰似父亲笔记里预言的第17轮麦穗。沈秋芸在井口跺脚咒骂,却不知自己皮鞋底沾着的冬小麦花粉,正在春雨里孕育着抗倒伏基因。
公社的晨钟撞碎春雾时,王组长正在研究被磁化的皮尺。林婉宁播种机履带碾过的田垄里,麦苗以违背常识的速度拔节抽穗。沈秋芸连夜贴的大字报被露水打湿,糨糊里混着的除草剂反而催生了更茁壮的根系。当省农科院的吉普车卷着烟尘抵达时,林婉宁正趴在井底修改图纸,陆知行军装上的铜纽扣在她发梢映出点点暖光。
"这个变异麦种必须立刻销毁!"戴眼镜的专家捏着麦穗的手在发抖。沈秋芸趁机递上父亲的血书笔记,却见王组长突然指着俄文注释惊呼:"这数据与阿尔巴尼亚援建项目的实验记录完全吻合!"林婉宁的指甲掐进掌心旧伤——父亲当年正是为这批援外数据蒙冤,如今泛黄纸页上的计算结果,正在雨后晴空下与抽穗的冬小麦精准共振。
陆知行突然亮出军装内衬的援外建设奖章,褪色的缎带上还沾着东南亚的红土。当专家团争论不休时,老会计的算盘珠滚进麦田,二十七个珠子在麦秆间弹跳成完美的株距。林婉宁摸到陆知行悄悄塞来的铜丝,那是昨夜断掉的操纵杆里抽出的核心,此刻正在她掌心生长出父亲预言的第十八轮年轮。
沈秋芸要撕毁笔记的手突然僵住——泛黄纸页间飘落张合影,1959年的父亲抱着戴红领巾的她,背景里那台双轨播种机正吐出嫩绿的新芽。雨后的阳光穿透矿井的裂隙,将照片上的笑容烙在井壁,与今晨抽穗的冬小麦叠成双重曝光。当省电台的记者挤进人群时,林婉宁正对着麦克风讲解抗冻麦种,背后井壁上父亲的身影渐渐淡去,化作1973年春风里一株挺直的麦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