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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麦浪深处的火种

梦想飞扬1977 茉莉奶白 2025-03-04 16:42
月光浸泡的麦田泛起青铜色涟漪,林婉宁的棉袄下摆沾着冰碴,脚踝被麦芒划出细密的血线。她看着"农业学大寨"的标语牌在夜风中摇晃,铁皮接缝处渗出暗红色锈水,那些青铜麦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附而上,将朱红油漆啃噬成细碎的磷光。追查组的胶靴碾碎冰面的脆响从排水沟另一侧传来,她突然想起父亲实验室里那台永远走不准的座钟——此刻秒针仿佛正扎进她的太阳穴。
"小林同志!"革委会王主任的嗓门撕开雾气,三节电池的手电筒光柱扫过垄沟。林婉宁将密封罐贴着肚皮塞进棉裤夹层,冰凉的玻璃硌着妊娠三个月的弧度。她抓起两把冻土抹在脸上,抬脚踹向标语牌基座。生锈的铁杆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惊起麦田深处成片的夜枭,扑棱棱的黑影恰好遮住她滚进灌溉渠的动作。
货场方向突然亮起矿灯,晃动的光圈里显出一截藏蓝色工装裤。林婉宁蜷在结冰的渠底,听见周明远带着东北口音的吆喝:"抓贼啊!有人偷铁道部的焦炭!“二十米外的脚步声顿时杂乱起来,王主任的胶靴在冰面打滑的动静混着年轻干事们此起彼伏的"往东边去了”。当最后一道手电光消失在煤堆后方,铸铁水管传来三长两短的敲击声。
她贴着管壁摸到货场卸煤台,周明远正用铁锹往空车皮里装碎煤块,翻飞的锹刃在月光下割出银亮的抛物线。"化验室今早被封了,"他压低声音,往她怀里塞了个铝饭盒,"你娘咳了半月,这是托赤脚医生开的甘草片。"饭盒底层藏着半张《红旗》杂志残页,父亲用绘图铅笔写的密语在字缝间闪烁:金属呼吸说在鞍钢第三炼钢车间得到验证。
货场调度室的挂钟敲响子夜时,林婉宁正趴在煤水车底盘下。车轮残留的雪水浸透她的绒裤,怀里的密封罐隔着棉布传来灼烧感。父亲用五年劳改生涯藏匿的青铜麦种正在罐中苏醒,这些吞噬了太多政治口号的变异植株,此刻在玻璃壁上投射出甲骨文形状的阴影。她想起上个月被迫流掉的技术员小赵——那姑娘不过是把试验田数据抄在挂历背面。
周明远突然攥紧她的手腕。两道交错的光柱扫过铁轨,革委会新配备的上海牌轿车碾着煤渣驶来。林婉宁嗅到王主任常用的友谊雪花膏香气混着柴油味,听见公文包牛皮搭扣开合的脆响。车灯照亮她藏在枕木缝隙的试验记录本,那些被青铜麦苗汁液浸透的纸页正在缓慢生长,像蝉蜕般剥离出两套截然不同的文字。
"明天全公社要开你的批斗会。"周明远的声音裹着从鞍山带来的寒流,他摘下沾满煤灰的棉手套,露出被钢水烫伤的左手无名指——去年替她挡下飞溅的高炉铁渣留下的疤痕。"老炉长说平炉里的钢水开始唱歌,调子和你爹留下的《金属胚胎学》手稿里的五线谱对得上。"他忽然将什么冰凉的东西套上她脖颈,那是用火车弹簧改制的吊坠,内圈刻着父亲实验室的经纬度坐标。
货场东头猝然爆发的吵嚷声救了她。红卫兵小将们押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往这边来,林婉宁认出是省农科所被打成右派的赵研究员。那人赤脚踩着煤渣,怀里紧抱的搪瓷缸里探出几茎焦黑的麦穗。"反动学术权威还在搞地下实验!"戴红袖章的青年举起皮带扣,赵研究员突然将麦穗塞进口中咀嚼,暗绿色汁液顺着嘴角流到胸前,在路灯下泛出青铜光泽。
林婉宁的胃部剧烈抽搐,怀胎后始终隐痛的部位像被塞进块烧红的铁矿石。周明远捂住她嘴的掌心带着高炉工人的灼热,另一只手摸出扳手敲向输水管阀门。喷涌的水柱将煤堆冲塌半边,混着冰碴的黑潮暂时隔开追兵。她在混乱中瞥见赵研究员吐出麦壳,那些带着血丝的碎屑落地即生须根,悄悄钻进铁轨枕木的裂缝。
逃到机务段废弃仓库时,林婉宁的布鞋底已被冰水浸透。周明远用身体撞开锈死的铁门,霉味里混着柴油与陈年谷壳的气息。月光从气窗斜切进来,照亮墙角的苏联产显微镜——这是父亲当年用三袋富强粉换来的,镜筒上还留着弟弟林向阳刻的"破四旧"字样。她颤抖着拧开密封罐,青铜麦苗接触到显微镜载物台的瞬间,突然绽放出齿轮状的花序。
"向阳参加了文攻武卫队。"她将眼睛贴上目镜,看见放大四百倍的麦芒内部布满微型金属导管,"上周他带人砸了娘供的观音像,瓷片划破娘的手也不管。"显微视野里的青铜细胞正在分裂,将"抓革命促生产"的油墨标语转化成叶绿体。仓库外传来运渣车的汽笛,某个惊雷般的念头突然劈开她的天灵盖。
周明远用工作服裹住她发抖的身子时,铁道检修灯的金光正掠过仓库顶棚。林婉宁抓住他结满煤灰的衣领:"明天批斗会他们要烧试验田,那些麦苗…"男人长满茧子的拇指按上她的唇,从工具包底层掏出个缠着绝缘胶布的试管。暗红色液体在玻璃管中缓缓旋转,那是他连续三个月偷取的高炉钢样,在月光下呈现出与青铜麦汁相同的荧光。
远处传来早班火车的轰鸣,林婉宁的掌心贴在微隆的小腹上。父亲实验室的挂钟声穿透十五年光阴,她在钢水奔腾的轰鸣里听见两种频率逐渐共振。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仓库顶棚的裂缝,那些沐浴在光尘中的青铜麦苗突然集体转向东方,金属叶片碰撞出《国际歌》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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