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的皇帝舒庆坐在御书房内,紧张的情绪几乎让他的额头滴下汗水。窗外的杨柳依依,御书房中的香炉静静地燃烧着,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就在这时,他那贴身的太监李公公推门而入,舒庆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李公公,这般慢腾腾地,常宁那边究竟发生了何事?”
李公公身着朴素的太监服,低着头,声音微微颤抖:“陛下,确实如传闻所说,温家二公子亲自莅临了。奴才在远处一瞥,即可感受到他那不凡的气度和风采。但他并非独自一人,还带来了另一位少年公子。”他咽了口气,继续说道:“此前公主曾吩咐,温家的嫡系公子,身边侍卫皆是身怀绝技,因此奴才不敢贸然接近。但却意外地见到公主,竟向那少年跪下。不久后,荷香传来消息,那便是温家七公子。奴才之所以迟了,正是为等候荷香确认那少年的身份。”
舒庆的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一丝不解:“温家七凤的七公子?”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惊讶:“他怎会突然现身?自幼便未曾离开过温家的抱犊山,他与温六公子一样,向来只在传说中存在。如今大魏被赵国围困,水泄不通,即便是温家人借族徽亦能免遭质疑,但温家二公子为何要带一个幼弟到这片战火纷飞之地?”
这时,一直静默坐在角落的美艳少女忍不住开口了,她的声音清亮而坚定:“皇帝哥哥,您可知温家乃是昔日一统江山的汉皇族的帝师。现如今虽天下分崩离析,但每一方势力皆自称是汉皇族的后裔,都对温家抱有深深的敬意,纷纷遵循着汉帝国建国之时对温家永世为师的誓言。他们将千霞山让与温氏,改名为抱犊山,允其隐居。即便是天下更替数度,温家始终超然物外,其地位更是凌驾于当世任何公卿之上。纵然是我们皇族,若能得到温家辅佐,定能一统天下。温氏七凤,只需得其一人,便足以定乾坤。如今两位公子齐至,岂不是天赐良机?您何须忧虑?”
“朕岂是不喜?”那青衣年轻的皇帝轻叹一声,语气中透着淡淡的无奈:“只是……长平,你知道吗?当温二公子的回函送达宫中,其字里行间明确表明,他此行之意,并非为辅佐我大魏,而是出于好奇,欲一探常宁的命格是否真如传言中的‘贵不可言’。常宁与中书令皆言,他对大魏的帮助恐怕微乎其微。如今,他携幼弟来访,恐怕也不过是来观世态之变。毕竟,赵国城池若破,以温家之势,他们纵是行走于战场之上,也定能安然无恙。”
宫廷深处,绮丽堂皇的华殿之中,一个美艳绝伦的少女正是长平公主舒鸿。她轻轻侧过脸庞,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那个低贱婢女之女,又有何贵不可言之处?记得当年青檀子游历至我大魏,恰逢舒淳降生,或许那不过是他的客套之言罢了。如今天下五国,哪一位王子、皇孙不是贵气冲天?单单一个舒淳,又怎配得上那名动天下的温二公子专程前来一见?”
“长平!”皇帝的声音里带了严厉,“不可妄语!”他轻声叹息,“父皇临终前曾嘱咐朕,要把常宁视如亲妹。父皇好征战,若非常宁降生,他安能停下战马,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对我大魏的百姓而言,这便是不可言喻的贵重。青檀子之言,未尝有误。现如今,即便他已仙踪难觅,但温二公子对他当年的一句话仍然念念不忘,愿意前来一见常宁,这难道不足以证明他话语中的分量?朕知你心仪中书令,可惜常宁自幼便与淳于昭有婚约,父皇更是为她取名舒淳,这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违背的。何况,常宁自幼居于宫外,与中书令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彼此心意早已定。你何必自苦?淳于昭的弟弟淳于光,将来亦是我大魏之栋梁,你不妨……”
“不,绝不可!”长平公主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凄厉,她截断了皇帝哥哥那温和至显得有些懦弱的话语。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坚决,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拉入自己的情感漩涡:“淳于昭,自我第一眼瞥见他的那刻起,他便是我命中注定的人。我之所怨恨,不过是父皇偏心罢了。我们同为母后所出,我是嫡女,你是嫡子,然而父皇对那个低出身的庶女,却宠爱有加。她一出生,就已被许配给淳于家,若非如此,淳于昭本该属于我,应是我的。”
魏帝舒庆见妹妹提及淳于昭便情绪失控,便不再多言,心中却是忧虑重重。他心爱的妹妹,曾是给他带来无数喜讯的存在,却不知这次又将如何。
温子谢从远方来访,即便长途跋涉,他那不染尘埃的仪态仍然如同出水莲花般清雅。沐浴更衣后,他宛若兰芝中的玉树,其姿容不禁让舒淳府中的侍女们心神不宁。即便是见惯了俊美王孙的舒淳公主,亦难免心生赞叹。若非邺城危机迫在眉睫,她或许还能抽空细细品味眼前这位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舒淳微妙地避开了直视温子谢的目光,轻轻侧过头,恰好捕捉到那个冷峻清冷的温子远。他们的目光不期而遇,温子远恰好抬眸,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舒淳迅速地移开了视线。温子远刚才还带着几分怒意,仿佛远山中的仙翁,而如今这个面无表情的少年,更像是遗世独立的仙魂,让人感到飘渺难以捉摸。
荷香在心底暗自稳定着情绪,轻声吩咐着身边的小厮们,为温氏兄弟铺排精致的素食佳肴。餐桌上摆放的美味,都是舒淳倾尽心力准备的,考虑到温家世代修习黄老之术,素食为主。因此,摆放的菜肴皆是工艺精巧、色泽清雅。另有一小壶珍贵的屠苏酒,特意为温家二公子准备。江湖传言,他对屠苏酒情有独钟。舒淳原本只为温子谢预备这酒,却未料温子远也会来访,她不确定这位少年是否与其兄一样偏爱此酒,于是只能强作笑容,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拿起青瓷酒壶,缓缓倒满一杯,双手递上,温声道:“舒淳虽年纪尚轻,但亦耳闻二公子‘一年滴尽莲花露,碧井屠苏沉冻酒’的佳句。这屠苏酒乃是多年前酿制,舒淳亲手操劳。本以为皇帝哥哥和昭哥祈福除邪,今日二公子莅临,斗室光芒尽现,自当奉上此手酿之物,请二公子一试。”
温子谢见那琥珀般晶莹剔透的酒液,微微一笑,伸手接过酒杯:“公主深情,子谢心领。”正欲抿一口,却被温子远的声音打断:“二哥,慢着。”
舒淳与温子谢齐齐转眸,目光落在那如幽魂般的温子远身上,他冰冷的目光犹如利剑般刺向舒淳,令她微感不适,轻垂下头:“舒淳未能事先得知七公子的喜好,实属怠慢,请恕我此失。”
“非是这般,我素日只饮清水苦茶,公主不必另备。”温子远从容起身,伸手接过温子谢手中的酒,目光在哥哥与舒淳间转换,淡淡开口:“公主此屠苏酒,是否也蕴含‘无复屠苏酒,挑灯夜未央’之意?二哥来访前已有书信,我温家不涉尘世纷扰,无意辅佐任何皇族,公主可还记得此言?”
“这自然不足为奇,七公子何必忧心?”舒淳的笑容虽存,却不禁显出些许勉强。她目送温子远将酒杯递回给他的二哥,然后缓缓归座,悄无声息地啜了一口清茶。他在慢悠悠地选着眼前的菜肴,每一举动都流露出淡定自若的气度,仿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舒淳看着温子谢愉悦地将酒一饮而尽,她的手指在袖中不自觉地纠结着,眉头微微皱起。温子远的机智与沉稳,使她所有未言之语尽皆回笼。正当她欲再开口时,温子远缓缓地放下筷子,优雅地用精致的巾帕轻抹双唇,突然起身,对着刚刚倒完第二杯酒的温子谢道:“二哥,我们该走了。”
舒淳惊愕中急忙起立:“七公子何出此言?难道舒淳有何得罪之处?”
温子谢却未有起身之意,依旧慵懒地倚靠着,眼含笑意,望着自己愠色的弟弟道:“弘微,即使你心急归去,难道连二哥享用完这顿饭的时间都不愿等待吗?”
“明知道世人的传闻非真,本不应与二哥同行,今日一见,方知所谓珍贵难言,不过是区区庸俗少女。将来也不过是平凡尘世中的一位妇人。少瞥一眼,便少染尘埃。可惜,进城之时我所见城楼之上的淳于昭如明珠般璀璨,本以为她配得上这样的女子。如今看来,他日不过是满目琉璃,失之交臂。”
温子远的话语尖锐如刀,割断了厢房中原本的宁静。早已被遣退的下人们无从见证这场戏剧性的对峙,只留温氏兄弟与舒淳三人,空气中的紧张愈加浓烈。舒淳,那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女,虽然天性温和,却也因家国重担而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如今面对温子远不仅无助之意,反而言辞尖刻,她的话语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温氏七凤的名头我早有耳闻,二公子您的风姿令天下传颂,怎料到却有这样一位刻薄无礼的弟弟,竟让温家汉皇帝师的名声蒙尘。”
话音刚落,她便在心底深深后悔,却已无法收回那如利箭般射出的言辞。她强行镇定下来,目光坚定地对上了温子远那双因愤怒而更显冷冽的琉璃眼眸。就在这僵持之际,旁边的温子谢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这笑声中带着解脱般的愉悦,仿佛瞬间冲淡了舒淳心头的怒火。她转头看向他,只见温子谢收起笑容,神色严肃,手指轻敲着红木桌面,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赏:“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公主此言如同青檀子之算,精准无误。原本我还想求公主展示掌心之术,现在看来,这等俗事反而显得多余。在我们温家,连大哥都要对这位老七忌惮三分,公主今日的斥责,实乃公道之言!”
听到这话,温子远的脸色愈发阴沉,他冷声说道:“若你不走,我自行离开。你若留在此地,就静候赵国攻破城池的那一刻吧。”
舒淳听闻此言,心中急转,不解其意:“七公子,何出此言?邺城城池坚如磐石,粮草充盈,又有宛城为屏障,岂是轻易可破之地?”
温子远不再理会舒淳,只是转向自己的哥哥:“你决定了,是留还是走?”
温子谢面不改色,神情从容,反问:“弘微,你所言弹指破城,可有准确的依据?”
温子远的语调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峻,一字一顿地说道:“一炷香的时间,赵国的精锐部队将汇聚于城下,再过三刻鼓声,宛城必破。”
舒淳听后,心中惊慌失措,几乎失了礼仪,急忙伸手紧紧握住了温子远的衣袖:“这怎可能!从宛城至此需行两日,若真破城,岂不是早有烽火通天的消息?”
温子远被这位少女紧握衣袖,这才不经意地回头,细细打量她一番。她的面容虽平凡,不够惊艳,肤色微带小麦色,不似贵族闺秀,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质朴与坚韧。他心中暗暗想着,却不动声色地轻轻抽回了自己的衣袖,冷淡地推开了少女:“简直愚不可及!你们大魏的谋士,怎能及得上英蠡这般智者?你们以为仅凭宛城便能守住邺城,难道没想过赵国会巧妙利用斜谷,偷袭子午山吗?”
“子午山地势险峻,赵国大军怎可能悄无声息地越过?”舒淳不甘心地又一次上前,再度抓住了温子远的衣袖。这一次,温子远并未推开她,只是带着一丝讽刺的冷笑:“大魏若有更多像你这般的公主,国亡也不足为奇。”
舒淳闻言大怒,毅然伸手紧握住了温子远的领口:“立即收回你那关于我大魏亡国的诅咒!”她的眼中闪烁着不屈与坚定,仿佛在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这一声呵斥,就如同晴空霹雳,让温子远瞬间愣住,平日里机智如他,此刻竟无言以对。温子谢则依旧悠然自得地品着手中的琼浆,仿佛眼前的争执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戏剧。然而,就在这僵持的氛围中,院外突然传来铁蹄疾驰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声沉闷的破门之响。舒淳急忙松开了温子远,与此同时,荷香慌乱中带着不安,声音颤抖地叫着“公主”,急匆匆地推开了门。伴随着那耳熟能详的马蹄声,舒淳刚踏出门槛,便看到了淳于光从战马上翻身而下,急切地道:“公主!赵国大军莫名其妙地发动了攻击,城墙已被破开一道口子。皇上和长公主在哥哥的护卫下已经从密道撤离,现在请公主迅速跟我突围!”
淳于光刚满十六岁,但长期在军旅生活中磨砺,使他的身姿显得格外挺拔,肩负重甲,尽管脸上沾满了尘埃与血迹,却掩盖不住他那剑眉星目。身披战甲,手持血淋淋的利刃,尽管舒淳素未经历战火的洗礼,此刻心中亦是惊慌不已,但她的目光仍不自觉地转向温子远。温子远神色如常,面对面前的危机依旧不改轻佻,对着温子谢微微一笑,声音中带着几分嘲讽:“我早就告诉过你该离开,如今外头火光冲天,你的素衣岂不是要染上尘埃了?”
“小弟,我已久未见英蠡的影子,不知他是否仍旧风华绝代。听闻他即将抵达,我倒想远远瞥上一眼,回去时好与大哥共嗤他的变化。”温子谢轻抚衣摆,缓缓起身。淳于光这才瞥见他俊朗的身影,听其称呼那少年为小弟,联想年岁,定是温氏七公子——温子远。淳于光心怀焦躁,急忙抱拳行礼:“情势危迫,恕光冒犯二位公子。时间紧迫,我须立即带走公主。”言罢,淳于光便欲前去揽舒淳,却被温子谢伸手拦阻。
“慢着,淳于将军。”温子谢眉眼如画,声音冷静而坚定,“闻君乃良将,理应明白,此刻若无皇族秘道,带着公主突围,无异于自投罗网。纵有二百精兵,恐亦难逃厄运。何不独自出城,以避风头?”
“二公子,即使战死沙场,我亦不能弃公主于不顾!”淳于光面露铁青,一把握住舒淳欲离去。未料,温子谢轻轻牵住舒淳的另一只手,引得淳于光怒目相向:“二公子,此举何意?”舒淳则像一只小鹿,被两人夹在中间,对于邺城破城的噩耗仍心神不宁,恍若迷失在无尽的震惊中,未曾有任何反应。
“我并未意味着让将军轻易舍弃公主。”温子谢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只是,刚才我不慎饮了公主所赐的屠苏酒,我家乃忠义之门,岂能欠下人情。故此,我决定亲自护送公主离开这满城风雨,至城郊之白子林下,与将军会合。暂且以此还公主一片深情。半日之后,若将军仍未露面,我与我弟也只能含恨离去,让公主自寻出路。”他的话语虽然冷静,但眼中不难看出一丝不舍。
淳于光听此,脸上顿时浮现出狂喜之色。在这乱世之中,温家的庇护无疑是最坚固的港湾。他双膝跪地,双手紧握成拳,语气坚决而诚恳:“温公子,您的恩情,淳于光若是有幸存活,必将铭记于心,来生再报。”说罢,他放开了紧握的舒淳之手,正欲转身离去,却被突然回神的舒淳紧紧抓住:“小光,你...”
淳于光还未开口,温子远已经冷冷地打断:“再多说一句,便是贻误逃生良机。你若想他安全,就不该纠缠不清。”语气中透露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舒淳闻言,心中一紧,思及温子远先前的话,忍不住颤抖,声音带着哽咽:“你快走吧,小光,不要再为我担忧!”说着,她用尽力气,将淳于光往外推去,眼眶含泪,目送他转身,身影逐渐消失在黑夜中。
舒淳强忍着心中的波澜,目光重新定格在温家兄弟身上。四周早已一片寂静,仆人们早在风波初起时便已四处逃散,唯独身旁的荷香,依旧守护在她身侧,颤颤巍巍,眼中充满了忠诚与恐惧。
温子远却未曾给荷香多看一眼,只是淡淡地对着哥哥说道:“这公主,既然由你带走,你便得负起全部责任。至于那侍女,她不得踏足我们的马车。”声音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冷漠。
当舒淳即将爆发愤怒之时,她感觉到了荷香的手紧紧握住她,那力道中充满了恳求和忧虑。温子谢见此情形,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地缓缓流出:“公主,您无需过于忧虑。英蠡将军以严酷著称,他的军队不会肆意烧杀掳掠。这位女子虽是侍女,但若她不开口,谁也不会知晓她是公主的近侍。她可以暂时在此藏身,待乱世平息,再做打算。她的性命,并不会有危险。但公主,您是皇室之血,且被预言为贵不可言,英蠡此次若不杀您的皇兄,必然会下令杀您。因此,与我们一同离开,乃是上策。”
“公主,二公子所言极是,您应当立刻离开。”侍女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滑落,她留下这句话,为了不让自己的主人留恋,她转身快步奔离,身影逐渐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
温子远缓缓地转身,他的步伐既不急促也不缓慢,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边走边轻声讽刺道:“公主,您是否准备好随驾启程了?”
舒淳紧握着拳头,她的心中充满了悲伤和愤怒,但她知道,她必须压抑这一切,为了生存,为了去寻找那已经逃亡的哥哥、姐姐和未婚夫。为了这些,她可以忍受一切。
舒淳随着温氏兄弟走向那辆刻有温氏家族徽章的马车。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在这一刻起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那“贵不可言”的命运,通向至高权力的道路,历史上从未有女子获得的荣耀,即将降临在她的身上。同样,她也从未想过,为了这一切,她将失去作为常宁公主时所拥有的一切。
而在这一刻,后来名震天下,被誉为“王佐之才”的温子远同样未曾料想,自己的命运会与眼前这位在他看来无比愚蠢的公主紧密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