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傩戏辰光

江水裹着硝烟味呛入鼻腔，陈延生攥着翡翠耳环浮出水面时，龙颈峡峭壁上的八角楼正泛着血光。寅时的月光被乌云啃噬得残缺不全，对岸传来傩戏鼓点混着铜铃声，每声都像在头骨上敲钉。
"辰时斩蛟…"他抹去脸上水渍，父亲残音在耳蜗里嗡嗡作响。掌心翡翠突然发烫，映出暗流中漂浮的纸钱——那些浸透的冥纸正朝着八角楼方向聚拢，每张都印着银鳞纹路。
峭壁传来碎石滚落声，陈延生贴着岩缝望去。二十八个傩面人正沿着绝壁攀爬，四肢关节反折如蜘蛛，腰间拴着的红绳在夜色里似血管颤动。为首者戴着青面雷公傩，手中虺头杖点过之处，岩缝里钻出银鳞蜈蚣铺路。
“时辰要到了。”
嘶哑嗓音贴着后颈传来，陈延生反手掷出鹤嘴锄。陨铁擦着岩壁迸出火星，照亮苏青瑶半张腐烂的脸。她蛇尾缠在钟乳石上，腐烂的皮肉里露出青铜傩面碎片：“赵五爷在八角楼摆了阴傩阵，要把二十八个生魂炼成锁龙桩。”
"你究竟是谁的人？"陈延生摸到袖中《搬山谱》残页发烫，那些古篆字正在皮肤下游走。苏青瑶蛇尾突然绷直，尾尖鳞片剥落处露出德文刺青——正是蒸汽机车零件上的编号。
"威廉•施密特在汉口码头养过条美人蛇。"她突然伸手扯开衣襟，锁骨位置烙印着傩面与铁轨交织的图腾，“德国人要龙脉改铁路命数，你爹当年…”
山崖突然震颤，八角楼方向传来铁链断裂的轰鸣。苏青瑶猛地将他推入暗河："顺着地下河漂到戏台后！"蛇尾扫起水浪的刹那，陈延生看见她后颈浮现锁龙印，与福伯、张九指的一模一样。
暗河裹着陈延生撞进溶洞，翡翠耳环照亮洞顶倒悬的傩面。那些腐烂的木雕眼窝里嵌着铜铃，铃舌竟是蜷缩的银鳞蜈蚣。水流突然变急，将他冲进戏台底下的水道，隔着木板缝隙闻到浓重的尸油味。
“天光开眼——”
嘶吼穿透台板震落灰尘，陈延生望见戏台上二十八盏人皮灯笼同时亮起。赵五爷戴着傩王面具端坐正中，脚下跪着七具无头尸，脖颈断口插着翡翠耳环。戏台两侧立着青铜傩面柱，每张傩面口中都垂着铁链，末端拴着戴傩面的活人。
"陈少爷来赶场了？"赵五爷突然转头望向水道，面具眼眶处钻出银鳞蜈蚣，"当年你爹在苗王墓演傩戏镇尸，用的可是正宗搬山腔。"他抬手扯动铁链，某个傩面人突然惨叫——面具与皮肉生长在一起，撕扯时带下血淋淋的脸皮。
陈延生翻上戏台时，怀中的《搬山谱》残页突然飘出，在尸油灯笼照耀下拼成完整的地脉图。龙颈峡位置浮出父亲笔迹：“辰时三刻，阴蛟化龙”。赵五爷的虺头杖重重顿地，戏台木板缝隙里渗出黑水，眨眼间漫过脚踝。
"你爹把饲龙局刻在洋人铁路图上，陈家祖坟就是个幌子。"赵五爷摘下面具，脸上银鳞已蔓延至鼻梁，"知道为何非要辰时？"他突然掀开戏台中央的暗格，里面摆着德制座钟，表盘刻度竟是二十八星宿。
陈延生瞳孔骤缩——钟摆是半截乌木棺椁，表面刻满傩煞符咒。当啷一声，翡翠耳环自动嵌入棺椁凹槽，严丝合缝。戏台突然倾斜，二十八根傩面柱开始旋转，铁链捆着的活人发出非人嚎叫。
"当年德国人的镇魂轨就差最后七里！"赵五爷的咆哮混着铁链铮鸣，"陈老六用搬山秘术把龙脉改到铁轨下，那些生祭的…"话未说完，陈延生已挥锄斩断最近那根铁链。陨铁与青铜相撞的刹那，傩面柱里喷出腥臭黑血。
被解救的傩面人突然暴起，反手掐住陈延生咽喉。面具下传出福伯的声音："少爷莫怪…老奴二十年前就是锁龙桩了…"腐烂的手指触到皮肤时，陈延生瞥见他后颈锁龙印正在渗血——与蒸汽机车里那具白骨如出一辙。
戏台地板突然塌陷，陈延生坠入下层密室。成箱的德制雷管堆在角落，每箱都贴着傩面封条。墙上的湘黔铁路图用红笔标着七个叉，每个都是父亲笔记里提过的"龙翻身"险地。最刺眼的是龙颈峡位置，钉着三枚翡翠耳环，旁边贴着张发黄的照片——父亲与德国工程师站在蒸汽机车前，手中握着青铜傩面。
"威廉•施密特没告诉你？"赵五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爹才是最早把傩戏和镇魂轨结合的人。"铁链绞动声里，密室墙壁浮现血字：“以傩饲龙，以轨锁龙”。
陈延生突然想起什么，掏出翡翠耳环按在铁路图上。翡翠映出父亲残影正在给铁轨刻符，每根枕木都嵌着傩面碎片。当地脉图与铁路图重叠时，某处交叉点突然爆出金光——正是陈家祖坟位置。
"原来困龙阵是反的…"他挥锄砸向墙壁，砖石塌落处露出条密道。腥风扑面而来，隧道里堆着二十八个傩面木箱，每个都贴着生辰八字。最深处传来蒸汽机车的轰鸣，车灯穿透黑暗的瞬间，陈延生望见父亲虚影站在铁轨尽头。
"辰时三刻！"赵五爷的嘶吼震落密道顶部的傩面，那些木雕面具突然活过来似的扑向陈延生。鹤嘴锄横扫时，陨铁与傩面相撞迸发的火星点燃了雷管引线。
爆炸的气浪将陈延生掀飞，他在翻滚中抓住铁轨。蒸汽机车头从硝烟里冲出，驾驶室里的白骨仍握着铜铃傩面。当车灯照见隧道尽头时，陈延生浑身血液凝固——铁轨尽头立着青铜傩面门，门后盘踞着条银鳞阴蛟，头顶鼓包已生龙角。
翡翠耳环突然飞向蛟首，陈延生腾空跃起。鹤嘴锄刺入蛟目的刹那，父亲的声音突然清晰如炸雷：“搬山填海，地龙归位！”
龙颈峡地动山摇，八角楼轰然坍塌。陈延生在坠入深渊前最后望见，那些傩面人化作二十八道金光没入铁轨，蒸汽机车拖着乌木棺椁冲进青铜门。翡翠耳环在掌心碎成齑粉，混着血水凝成行小字：“甲子重开日，搬山归墟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