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地脉眼

张砚是被浓烈的腐殖质气味呛醒的。
他仰面躺在泛着荧光的苔藓层上，左肩抵着块刻满镇煞符的青铜碎片。洞顶倒垂的钟乳石泛着青灰色，每根石柱末端都悬着枚蚕茧般的槐树荚，隐约可见蜷缩其中的人形黑影。
"醒了？"苏青梧的声音裹着水汽传来。
她跪坐在三丈外的水潭边，月白旗袍下摆浸在墨色潭水里，发间翡翠簪裂了道细纹。潭面浮着具青铜棺椁的残骸，棺盖上的饕餮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锈蚀。
张砚撑坐起来时摸到块硬物——半块刻着"永镇"二字的青砖，断裂处沾着暗红血渍。记忆如潮水回涌：坍塌的槐仙冢、藤原九郎剖腹的照片、苏青梧坠入地脉时飘飞的衣袂......
"这是地脉眼。"苏青梧掬了捧潭水，水面立即泛起血色涟漪，"周家祖坟真正的阵眼。"
潭底突然传来铁链拖曳声。张砚的胎记骤然发烫，玉衡星位对应的肩胛骨如同烙铁灼烧。他踉跄着扶住岩壁，发现那些苔藓层下压着密密麻麻的槐树根须，每根须子都缠着片褪色的碎布。
"二十年前，周家在这里活埋了三十六个属龙的孩童。"苏青梧指尖抚过潭边青铜碑，碑文被水汽洇得模糊不清，"用他们的怨气养出这株噬魂槐。"
张砚的乾隆通宝突然从袖口滑落，铜钱在水潭边疯狂打转。他弯腰去捡时，瞥见潭面倒影里有个穿红肚兜的孩童正冲自己咧嘴笑，嘴角裂到耳根。
"小心！"苏青梧的银镯撞出清越声响。
潭水突然炸开，数十条槐根如毒蛇窜出。张砚侧身躲过致命一击，槐根擦着脸颊划过，在岩壁留下道焦黑痕迹。他反手掷出五帝钱，铜钱嵌入槐根的瞬间燃起青火。
"坎位！"苏青梧甩出三枚翡翠耳坠。
张砚踩着她提示的方位疾退，后腰抵上块冰凉的青铜板。定睛细看，竟是半截嵌在岩层里的镇龙碑，碑面"周氏"二字被利器生生刮去。
槐根在青火中扭曲成诡异形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苏青梧咬破指尖在银镯上画符，血珠坠入潭水的刹那，整个溶洞突然剧烈震颤。
"他们要醒了。"她拽着张砚退到青铜碑后。
潭底浮起三十六个陶瓮，每个瓮口都封着张泛黄的生辰帖。最前排的陶瓮突然裂开，爬出个浑身缠满红线的男童尸身，腐烂的手指正抓着片带血槐叶。
张砚的胎记烫得几乎穿透皮肉。男童尸身突然转向他，黑洞洞的眼眶里钻出两簇槐树嫩芽："哥哥......陪我们玩......"
"闭眼！"苏青梧捂住他口鼻，"这是噬魂槐的怨障！"
腐臭味扑面而来。张砚在黑暗中听见无数细碎的脚步声，仿佛有几十个孩童围着青铜碑转圈。苏青梧的银镯发出急促颤音，翡翠簪子突然自行折断。
"巽位三步，震位七尺！"她推了把张砚，"用镇龙碑压住阵眼！"
张砚摸黑冲向记忆中的方位。脚底苔藓层突然塌陷，露出个刻着八卦图的石盘。他刚要搬动镇龙碑，手腕突然被冰凉的小手抓住——七八个童尸叠罗汉般攀附在碑上，最上方的女童正歪头啃食自己的手指。
"滚开！"张砚甩出把朱砂。
童尸发出凄厉惨叫，化作黑雾消散。镇龙碑轰然倒下，正好压住八卦图的离宫位。整个溶洞突然静默，潭水如同煮沸般翻涌。
苏青梧的银镯裂成数段。她扯下发间红绳系在张砚腕上："周文要借尸还魂，必须毁掉噬魂槐的主根！"
潭底浮起具青铜棺椁，棺盖缝隙渗出墨绿色汁液。张砚的胎记突然射出青光，在棺面映出北斗七星的图案。他想起爷爷临终前的呓语——"七星镇煞，龙渊锁魂"。
"棺里是噬魂槐的树心。"苏青梧抹去嘴角血渍，"周家用童尸养了百年，已成精魄。"
青铜棺盖突然被掀开，涌出的不是树根，而是无数纠缠在一起的人体残肢。每截断肢都生着槐树叶，手指粗细的根须从伤口钻出，在空中扭结成个人形。
"张公子，别来无恙。"人形槐根发出周文的声音，"这份大礼，可还满意？"
张砚的乾隆通宝突然飞向人形槐根，被根须绞成碎片。苏青梧甩出断簪刺入槐根眉心，翡翠碎片却瞬间被吞噬："他用童尸重塑了肉身！"
"错了。"槐根人形突然裂开，露出核心处半截焦黑的腿骨，"这是你们张家的东西。"
张砚如遭雷击。那腿骨上清晰的雷击纹，与父亲失踪前常用的雷劈木法器如出一辙。胎记的灼痛突然蔓延全身，玉衡星位对应的青光竟与腿骨产生共鸣。
"二十年前，张怀山想烧了噬魂槐。"周文的声音带着讥讽，"可惜他的雷火符......"槐根突然缠住腿骨，"......反倒成了最好的养料。"
苏青梧突然割破手腕。青鸾血洒在槐根上，燃起幽蓝火焰："周文，你真当苏家饲凤术是摆设？"
火焰中传出凄厉鸦鸣。三十六个陶瓮同时炸裂，童尸如提线木偶般扑向火焰。张砚趁机摸到镇龙碑后的凹槽，将染血的青砖重重按下。
地底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青铜棺椁突然竖立，棺内浮出株通体血红的小槐树，树身嵌满孩童的乳牙。张砚的胎记青光暴涨，在树心处映出个"囚"字。
"就是现在！"苏青梧将断簪掷向树心。
血红槐树突然睁开数十只眼睛，每只瞳孔都映着张痛苦的人脸。张砚抓起把带血的青铜碎屑，照着爷爷教的口诀撒出天罗地网："五星镇彩，光照玄冥！"
童尸突然调转方向扑向槐树。周文的怒吼在溶洞回荡："你们竟敢......"话音未落，最靠近树心的女童尸突然咧嘴一笑，腐烂的手掌狠狠捅进树身。
"妹妹！"苏青梧的惊呼带着颤音。
那女童尸胸口挂着半块银锁，正是苏家血脉才有的青鸾纹。槐树发出濒死的尖啸，血红树皮寸寸剥落，露出里面森森白骨——赫然是具被槐根包裹的幼童遗骸。
"原来在这里......"苏青梧跪倒在潭边，染血的手指抚过女童尸空洞的眼眶，"母亲找了十八年的真相......"
溶洞顶部突然塌陷。月光顺着裂缝倾泻而下，照在正在融化的青铜棺上。周文的槐根人形开始崩溃，焦黑腿骨坠入潭水前，突然射出枚铜钥匙。
张砚涉水捞起钥匙，发现匙身刻着"锁龙井"三字。苏青梧抱起女童尸，从她紧攥的掌心取出片槐树皮，上面用血画着张地图。
"周家真正的秘密......"她将树皮浸入潭水，血迹化作条蜿蜒的路线，"在镇龙塔下的锁龙井。"
潭水突然沸腾。童尸们手拉手沉入水底，最后消失的女童尸突然回头，对苏青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张砚的胎记不再灼痛，玉衡星位却留下道青色疤痕。
"他们自由了。"苏青梧对着潭水行古礼，发间翡翠簪彻底碎裂，"但周家的债还没还清。"
张砚摩挲着铜钥匙上的纹路，忽然发现匙柄暗藏机关。轻轻扭动，钥匙竟拆分成两半，露出里面泛黄的纸卷——竟是张民国七年的地契，写着"周氏购张氏祖宅于槐月巷"。
"槐月巷......"他猛然想起爷爷的话，"那不是现在的殡仪馆？"
苏青梧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青黑色血液。她倚着青铜碑滑坐在地，腕间红绳寸寸断裂："周文给我下了尸毒......"
张砚撕开她旗袍下摆，小腿上赫然有个槐叶状的黑斑。正要俯身吸毒，却被她冰凉的手拦住："没用的，这是噬魂槐的......"
溶洞深处突然传来脚步声。两人警觉地望向声源，却见个驼背老人提着灯笼走来，灯罩上画着诡异的槐仙图。
"锁龙井不能开。"老人嗓音沙哑，"那里镇着周家真正的祖宗。"
灯笼光映亮他的脸，张砚瞳孔骤缩——老人右眉骨有道疤，与父亲常说的守墓人老姜特征完全吻合。二十年前那场大火，本该烧死在祖坟里的守墓人，此刻竟活生生站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