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裹着铁锈味的水流漫过下颌时,奚山瞥见姜晚腕间的银镯泛起幽蓝磷光。那些沉在河底的铁笼随着水流晃荡,青玉扳指与白骨摩擦出细碎的响动,像是千百个冤魂在拨弄算盘珠子。
"闭气。"姜晚的绸伞在水流中绽开淡金纹路,伞骨末端坠着的铜铃却寂静无声。两人顺着支流漂向更幽暗的溶洞深处,石壁逐渐被某种胶状物质覆盖,摸上去如同风干的动物油脂。
水流突然变得粘稠,奚山的后背撞上块凸起的岩石。借着手电筒晃过的光束,他看见岩缝里嵌着半截陶罐,罐口用麻绳系着个铜铃。铃身刻满茶籽图案,铃舌竟是截发黑的小指骨。
"渡魂铃。"姜晚用银刀割断麻绳,铜铃入手瞬间,远处传来相似的声响,"周家用枉死者骨殖做铃,镇在暗河要冲处。"她突然将铜铃按在岩壁上,铃身竟与某个凹陷严丝合缝。
整面石壁应声震颤,暗河水位急速下降,露出布满沟壑的河床。那些沟壑形似茶树根系,每条分支末端都嵌着枚铜铃。奚山踩着湿滑的青苔走近,发现沟中沉淀的骨渣组成某种符咒。
"是《茶经》里失传的锁龙符。"姜晚的绸伞扫开表层淤泥,露出符咒中央的青铜镇物。那是个三足茶釜,釜身缠绕着九条断尾的蛇形浮雕,“周家把整条暗河改造成锁龙阵,这些铜铃…”
她话音戛然而止。距离最近的那枚铜铃突然自鸣,铃舌疯狂敲击内壁。整片河床的骨渣开始流动,在符咒纹路间汇聚成佝偻的人形。姜晚拽着奚山退到高处,绸伞在地面划出火星:“看茶釜的开口。”
青铜釜盖正在缓缓旋转,每条蛇形浮雕的断尾处渗出暗红液体。骨渣人形突然扑向茶釜,在触碰瞬间化作青烟。奚山注意到每个被吞噬的人形,都会让蛇尾生长出片鳞甲。
"他们在喂养镇物。"姜晚的银刀插进符咒节点,"锁龙阵每吞九个怨魂,茶釜里的东西就醒一分。"刀刃挑起的骨渣里混着茶梗,散发着与墓茶相同的腐臭味。
河床再次震颤,茶釜中升起柱暗红水雾。雾气中浮现出个女人的虚影,发间别着朵干枯的茶花。姜晚的绸伞骤然收拢,伞尖指向虚影耳垂:“周家长女的画像在族谱里出现过。”
虚影突然抬手,河底所有铜铃同时炸响。奚山感觉耳膜几乎被刺穿,手电筒光束扫过之处,那些沉寂的铁笼正自行打开。戴着青玉扳指的白骨摇摇晃晃站起,指节碰撞声与铜铃共振出诡异的韵律。
"退到岩壁凹陷处!"姜晚甩出绸伞,伞面经文在两人身前形成光幕。白骨们围成圆圈跳起怪异的舞蹈,每踏一步,河床便裂开道缝隙。奚山摸到岩壁上的刻痕,与青玉扳指内侧的纹路如出一辙。
"是分水诀。"他将扳指按在刻痕上,岩壁突然向内翻转,“这里有暗道!”
暗道内壁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每个孔里都塞着风干的茶苞。姜晚用银刀挑出个茶苞,剥开层层叶片后露出颗碳化的眼球:"窥天目,风水师用来监视地脉的邪术。"她突然将眼球按在墙面,孔洞深处传来机括转动的声响。
暗河的水声忽然变得遥远,暗道尽头吹来带着腥味的风。奚山的手电筒照见个天然形成的石窟,洞顶垂落着钟乳石,每根石柱上都绑着褪色的红绸。绸布浸透油脂,在地面投出类似人形的阴影。
"是点天灯的手法。"姜晚用银刀挑起截红绸,"只不过灯油里掺了尸蜡。"刀尖掠过绸面时,暗红色的脉络突然在布料上显现,勾勒出张扭曲的人脸。
石窟中央摆着张石案,案上供着尊无头瓷像。瓷像脖颈处插着把茶刀,与山神庙里那尊断头神像如出一辙。奚山注意到瓷像衣摆处沾着茶渍,凑近细看竟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周氏罪己书。"姜晚拂去茶渍下的积灰,"正统十四年,周氏第七代家主私改河道,致使七村遭洪…"她突然顿住,指尖停在某个被反复涂抹的名字上,“这个被朱砂圈起来的是周昌海曾祖父。”
案角烛台突然自燃,绿火将瓷像的影子投在洞壁。那影子分明长着颗头颅,且正在缓缓转向二人。姜晚的绸伞横扫而过,伞骨铜铃将影子击碎成光斑:“是残念,瓷像里封着周家人的执念。”
瓷像突然崩裂,茶刀坠地时发出龙吟般的颤音。刀身浮现出血色纹路,与碑文裂缝中发现的玉蝉产生共鸣。奚山捡起茶刀,发现刀柄暗格藏着卷帛书。
"河道图。"姜晚展开泛黄的帛布,"周家八十年前改造的地下河走势。"她突然将帛布对着绿火,原本的墨线变成暗红色,“这些红标是血祭的位置,每个标记都对应着童女沉塘处。”
石窟开始渗水,那些红绸遇水后纷纷脱落,露出后面被遮掩的壁画。第一幅画着茶农打扮的人将少女推入竖井,第二幅是少女尸体被铁链缠绕,第三幅则是茶树从尸身口中长出。最后一幅的颜料格外鲜艳,描绘着茶农跪拜河中升起的龙形黑影。
"周家造的不是茶,是龙煞。"姜晚的银刀刮下些颜料,"朱砂混合骨粉调的色,能镇魂。"她突然用刀尖刺向壁画中的龙眼,石块应声剥落,露出后面黑黝黝的洞口。
腐臭味扑面而来,奚山的手电筒光束照见洞内堆叠的藤箱。掀开最近的箱盖,里面是风干的茶饼,每块中央都嵌着枚牙齿。与暗室发现的"人茶"不同,这些牙齿表面刻着符文。
"锁魂齿。"姜晚掰碎茶饼,褐色茶叶里裹着半截玉蝉,"周家把镇物藏在茶叶里贩运,买茶的人…"她突然将玉蝉按在洞壁某处,石料翻转露出条向下的阶梯。
阶梯扶手上缠着浸油的麻绳,每踏一步都会惊起飞蛾。这些蛾子翅膀上长着类似人眼的斑纹,扑向光源时洒落荧粉。姜晚的绸伞扫开飞蛾,伞面经文将荧粉灼成青烟:“是墓蛾,吃棺材菌长大的。”
阶梯尽头是条人工开凿的甬道,两侧壁龛里摆着陶制茶宠。这些本该憨态可掬的摆件却塑成痛苦的人形,有的捧着自己开裂的头颅,有的从腹部掏出茶树幼苗。奚山用桃木剑挑起某个茶宠,底座刻着生辰信息:“民国六年,周记茶厂女工陈翠花。”
"活人塑像。"姜晚的银刀刮开陶土,露出里面碳化的骨骼,"用生魂浇筑的镇物,比普通茶宠更有灵性。"她突然将茶宠摔碎在地,骨渣中滚出颗浑圆的玉珠。
更多茶宠开始自行碎裂,甬道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啜泣声。玉珠凌空组成张女人的面孔,嘴唇开合间吐出潮湿的字句:“浸骨池…快逃…”
"是残存的意识。"姜晚用绸伞兜住玉珠,"她在警告我们。"伞面经文与玉珠产生感应,映照出段模糊的记忆画面:穿粗布衫的少女被拖向冒着热气的水池,池边立着块刻满茶农名字的碑。
奚山突然踢到块活动的石板,下方传来空洞的回响。姜晚的银刀插入缝隙,撬开后露出个方形地窖。腐臭气息浓得几乎凝成实体,手电筒光束照见地窖中央的青铜釜——正是暗河里那个吞吃怨魂的镇物。
釜身上的蛇形浮雕已长出完整的尾部,鳞片缝隙渗出胶状物。姜晚用银刀轻触鳞片,刀刃顿时蒙上白霜:"蛇蜕蛊,周家把蛊虫养在镇物里。"她突然割破指尖,将血珠弹向蛇眼,青铜釜发出痛苦的嗡鸣。
地窖四壁突然渗出暗红液体,在空中交织成网。姜晚拽着奚山翻滚避开,原先站立处的地面被腐蚀出焦痕。那些液体汇聚到青铜釜中,将蛇形浮雕染成血色。
"快封住气孔!"姜晚甩出绸伞,伞骨铜铃精准嵌入釜身气眼。青铜釜剧烈震颤,盖子被掀开的刹那,腥臭的茶汤喷涌而出。汤水中浮沉着人形物体,仔细看竟是未消化完全的尸块。
奚山将桃木剑插入茶汤,剑身浮现出暗红纹路:“这些是…”
"八十年来被吞噬的怨魂。"姜晚的银刀在釜身刻下符咒,"周家用锁龙阵困住亡魂,炼成茶汤滋养龙煞。"她突然斩断某条蛇形浮雕,茶汤顿时沸腾如活物。
地窖开始坍塌,两人顺着青铜釜后的暗渠滑向未知区域。湍急的水流中,奚山看见无数萤火虫般的绿光,靠近才发现是嵌在洞顶的磷石。绿光映照下的水面漂浮着茶碗,碗底朝上如朵朵惨白的莲花。
姜晚的绸伞勾住岸边凸石,借力跃上湿滑的岩台。奚山爬上岸时摸到块冰凉的石碑,碑文被苔藓覆盖,隐约可见"浸骨池"三个篆体字。
"是倒置的碑。"姜晚刮去下半部分苔藓,露出反写的祭文,"周家把镇池碑倒着立,阴气就会源源不断汇聚。"她突然用银刀刺入碑文裂缝,挑出半片玉蝉,“和青玉扳指上的纹路对上了。”
浸骨池突然泛起涟漪,那些反扣的茶碗自行翻转,露出碗底用血绘制的符咒。姜晚将三枚玉蝉拼合,对着绿光细看:“这是分水尺的刻度,周家改造河道时用来测量水位。”
池心升起团白雾,雾中浮现出九盏飘摇的灯笼。每盏灯笼都用竹骨撑起人皮,表皮刺着茶农的姓名。奚山认出其中一盏写着周昌海曾祖父的名字,皮影在火光中做出斟茶的动作。
"人皮灯笼映魂。"姜晚的绸伞扫落最近的那盏,"每个掌茶人的魂灵都被拘在这里。"伞尖刺破人皮的刹那,池水突然暴涨,无数苍白的手臂从水下伸出。
奚山将桃木剑插入池畔,剑身红光没入水中。那些手臂触电般缩回,水面浮出张由泡沫组成的鬼脸:“生人…禁地…”
"装神弄鬼。"姜晚的银刀斩断灯笼提线,九盏人皮灯笼坠入池中。浸骨池顿时沸腾如煮,池底传出铁链拖拽的巨响。两人立足的岩台开始倾斜,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竖井。
"抓住伞骨!"姜晚将绸伞卡进岩缝。奚山在坠落瞬间抓住伞柄,看见竖井内壁刻满茶农劳作的壁画。这些本该朴素的画面却透着诡异:采茶人的箩筐里装着婴儿,炒茶锅里翻滚着人形,压茶饼的石磨渗出鲜血。
伞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姜晚突然松手。两人顺着竖井垂直坠落,气流掀开奚山的衣领,露出挂在颈间的青玉扳指。扳指在疾风中泛起微光,与井壁某个符号产生感应。
"闭眼!"姜晚在半空甩出绸伞。伞面经文形成光膜包裹住两人,坠入水潭的瞬间,奚山听见无数玉器碰撞的脆响。
潭水冷得刺骨,手电筒光束穿透幽蓝的水体,照见潭底堆叠的玉器。这些本该温润的器物却透着邪性,玉璧中央穿孔处塞着发黑的骨片,玉琮表面刻满倒写的经文。姜晚游向潭底某处,银刀挑起串玉铃铛——与暗河铜铃不同,这些铃铛是用人牙雕刻的。
潭水突然形成漩涡,将两人卷向黑暗深处。奚山在旋转中瞥见潭壁有扇青铜门,门环是两条相互撕咬的蛇。姜晚的绸伞卡住门缝,借水力撞开青铜门。
门后是间圆形墓室,中央摆着玉石茶台。台面刻着江河脉络,每个转折处都嵌着枚青玉扳指。奚山摸向自己颈间,发现扳指不知何时已自动嵌入某个凹槽。
"终于等到这一天。"沙哑的嗓音从墓室阴影处传来。周二爷拄着断刀走出,烧伤的面皮下钻出几条蛊虫,“用你们的血浇灌龙脉,周家就能…”
姜晚的绸伞如利箭离弦,伞骨铜铃将蛊虫震成齑粉:"你们改的不是龙脉,是阴脉。"她突然掀开茶台下的暗格,露出里面干瘪的童尸,“偷换镇水童女,把河神变成恶煞,这才是周家真正的生意。”
周二爷的断刀劈向童尸,被奚山的桃木剑架住。桃木剑上的裂纹迸发红光,将断刀熔成铁水。姜晚趁机甩出银刀,刀身贯穿周二爷的右肩,将他钉在刻着周家族训的墙上。
"你以为姜家为什么追查八十年?"姜晚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的烙印——与童尸胸口的印记完全相同,“当年被你们沉塘的九十九个镇水女,可有想过她们也有后人?”
墓室突然剧烈摇晃,青玉扳指组成的河道图开始移位。姜晚拔出银刀冲向茶台:“快重组分水尺!周家人改动的河道要反噬了!”
奚山按住三个凹槽中的青玉扳指,眼前突然浮现出走马灯般的画面:穿长衫的男人在暴雨夜修改河图,穿银镯的少女被推入沸腾的茶釜,无数茶农跪拜着长出龙鳞的怪物…
"左三右四,中宫移位!"姜晚的呼喊穿透幻象。奚山凭着风水术的本能扳动玉器,墓室顶部裂开道缝隙,天光混着雨水倾泻而下。他看见茶台浮现出真实的地下河脉络,某个闪着红光的节点正在逼近临界。
"是改道口!"姜晚将银刀插入节点,潭水从裂缝倒灌进来,“周家要自食恶果了。”
周二爷的狂笑淹没在洪流中。奚山抓住姜晚的手腕,在墓室坍塌前跃入汹涌的水流。混沌中看见那些青玉扳指化作流光,指引着通往地面的方向。最后的光影里,有个戴银镯的少女虚影向姜晚颔首致意,化作星芒消散在波涛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