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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楚无歌的面色痛苦,灯暮微微皱眉,扶着她的腰身,他偏头看了看山洞的环境,幽深着,耳边能够听到清脆的滴水声音,他稍稍低头,看见自己手边正向下滴落水滴,好似能够与那山洞里不知何处的水滴交响在一起一般。
愈发安静了。
灯暮的神色缓和了一些,便愈发能够听见心里的响音。
方才在那深水里,他看着楚无歌在水草之间挣扎着救人,看着楚无歌被雷霆击中一般的悬浮,又凑近到了她的身边将她带回去,将唇落在她的唇上。
一瞬间有一种天光弥漫的感觉。
灯暮动了动唇,那湿润而凉涩的触感就在唇舌之间,他又偏回头看向了楚无歌。
楚无歌的脸色愈发苍白,看起来孱弱了许多,肤色在惨白之间透着无瑕的美感,是一种绝望里生长的美。
灯暮放空了自己,尽情回忆着那瞬间的感觉,又觉着自己在深水里迷离了一般,他向上去。
侠云这时收回了手,平和了内力,睁开了眼睛。
他起身到了楚无歌的身侧,又握住她的手腕,试探了一会儿,“比方才好了许多,不过还需要静养。”
灯暮从思量里剥离出来,看侠云,“好,那前辈便继续带路吧。”
侠云点头。
灯暮温柔的将楚无歌抱在怀里,随着侠云等人的引路,向山洞之外去了。
午后过了许久,天色倏忽暗了下去,云层里卷着灰蒙蒙的云,灰云又不断的聚拢,天空变了颜色,阴着,压迫着皇城。
风也紧跟着来了,扬起了长街上的灰尘,将满城的灯笼带着胡乱飞着。
摆着摊子的百姓和长街上的行人都收拾着归家,酒楼客栈接连着关了窗户门户。
长风推着水面,涟漪滚滚。
刺影门那后院里,影卫的目光落在迂回绕着的深水之上,随着韩集出了暗室。
眼前灰茫,有零星的落雪,稀稀疏疏的下沉,被风推着。
韩集看了影卫一眼,“那女子,竟然还没有出来?”
韩集的语气里带着诧异,又有些不屑。
影卫低首,“师父,与你说过,天元殿不似当年。”
听了影卫的话,韩集摇了摇头,“罢了,事情在你手里握着,那女子倘使已经死去,接下来的事情便再按着计划做就好。死多少人都无妨,只要将这一步棋子安排成就好。这天元殿……属实可笑啊。”
影卫听着韩集的话,只是点了点头。
韩集又道,“暗室里的场面你也见了,游侠一脉还是有些能耐,不知他们向何处逃离了。这几日为师在安排冬猎之事,且你也不在皇城,长风又……浪荡无能。”韩集的脸色闪过了一丝无奈,而后又看向影卫,无悲无喜道,“无尽,你是为师最好的信徒。”
影卫动唇,抬头回看韩集,“徒儿,多谢师父信任。”
韩集摆了摆手,一片雪花落在他的鼻尖,他动了动眼帘,看着影卫,眼色有些抱憾的意味,而后便转身离开了。
影卫见韩集已经转身离开,稍稍沉默了片刻,而后便面无情绪,向楚无歌窜去的深水那边去了。
望着深水在风里滚滚,影卫握了拳头,脑海里闪回的是楚无歌在那巷子里拉开帘子之时看着他的神情。
倘使她死在这里,心里一定是怨恨自己的吧。
影卫觉着那一瞬间楚无歌干净而呼唤求救的眼神此时就是对他的谴责,他想起在百里上野的时候,楚无歌询问他,如果她逃离了和亲,是否会让他陷入到危险的境地之中。
自然不会。
影卫拧眉。
从一开始只是她的命运落在了他的手掌心和他身后需要应对的迷雾而已。
雪花落在水面上便融化了,落在影卫的脸上,是冰凉的触感。
影卫黯然,纵身跳入了深水里。
这是一片他熟悉的水域。
在初入刺影门之时,他还是韩集的亲手带着的唯一一批影子人的几十人之一普通又孤寂的时候,韩集用最折磨的手段逼迫他们长大。
他将他们扔在悬崖之巅,只有闯过天险的那些少年能够生还;他将他们困在深水里的水草原野之间,只有拼死挣脱的少年才能够再见到天光;他将他们捆绑在火焰之上,只有煎熬过炙烤的少年能够继续做他的徒儿……他又将鸟儿、花猫、兔子那些生灵作为陪伴赠予他们,在那些艰难过的夜里以后,再让他们亲手杀害,只有断情绝爱的少年才能够走到下一关。
影卫揣测着楚无歌落入水里大概只能够顺着流水的推去,向西去,他也一路向西去,直到过了水草原野到了一片他没有涉足过的水域,也没有见到楚无歌的身影。
抱歉……
影卫调转了方向,离开了。
雪越下越大,浑身浸湿的影卫穿过庭院,在长廊里快走,一路向蔺长风的住处去了。
影卫听到了女子娇嗔的声音,与厚重的喘息声在风里时而浮起。
近了蔺长风的住处,影卫停在了窗前,见虚掩的窗户之后,幔帐浮动,床榻之上两个人缠绵。
其中一个正是小王爷蔺长风。
影卫喉咙一紧,脑海里又闪过楚无歌那求救的眼神,他抬手想要推开窗户,而手就这样堪堪的停着。
到底,影卫转了身,趁着大雪纷飞,离开了刺影门。
雪花纷纷里,坐落在城郊山脚下的篱笆院落宁静祥和。
从火房处飘散着烟雾,更显了几分温暖。
这是一座篱笆院落,一排三间大房子,院落东面种了一排竹子,挺拔着,在风雪里笔直着。
院门前一座桥,桥下流水滚滚,向西去了,西处便是起伏的群山了。
侠云等共六个人披着风雪回来了。
他们方才去安葬了死去的侠义。
侠云让其中两位兄弟,分别是排行第四侠添、第五侠斐去城里置办平素用度去了,与排行第二侠喜、第三侠青、第七侠陌一起回到了院落。
六位游侠已经和灯暮交涉过了,彼此知悉一些。
此时灯暮正在火房里煎药,方才已经送走了郎中。
侠云让侠喜、侠青去收拾房子去了,让侠陌去照看楚无歌,一个人向火房去看灯暮。
见侠云归来,灯暮问候,“前辈回来了。”
侠云点头,到了灯暮的身边,看他细心煎药。
灯暮看侠云,道,“前辈,逝者已矣,且向前看。”
听了灯暮的话,侠云尽力做无事的模样勉强笑了一下,“生死有命,离合无常,早已经看开了。”
灯暮微微点头,低头看火候了。
“郎中如何说的?”侠云虽然知道自己那一番内力冲击带给楚无歌的创伤已经缓和了一些,却不知楚无歌在水中创伤如何,关心的问道。
灯暮回答,“郎中说,身体虚脱,没有性命之忧,但必须修养,不可再受创伤。”
侠云忧心的点了点头,“恩人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灯暮有些疑惑,这侠云等人竟然也没有向他询问深水里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番情况,他自然也不解释,只是这样作罢。
汤药煎好,灯暮便停了火,“前辈,我去看看楚姑娘是否醒来。”
“好,我便先不打扰她了。”侠云说道。
灯暮点头,起身向火房之外去了。
房间里,侠陌坐在桌旁安静的看着床榻上的楚无歌,见她面色平和,便只默默看着。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正是灯暮来了。
侠陌起身,他在这些人里排行最小,比灯暮大不出一些,也是性子正刚烈的时候,此时眼眶还是红的。
灯暮到了侠陌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侠陌,世事无常,宿命如斯,但你我凡人能做的,只是尽人事。已经成定局之事,若是痛苦,那便忘记了。”
侠陌点了头,“我记着了,灯暮。”
灯暮会心一笑,扭头看向楚无歌。
侠陌知道灯暮忧心,“楚姑娘睡着,还没有醒来。”
灯暮叹了口气,轻轻走近了过去。
楚无歌此时微微动了动,有些要醒来的意思,她皱了皱眉,手抓紧了被角,好似做了噩梦,又很快的平和下来,恢复了安稳的模样。
灯暮悬着心。
楚无歌呼吸凝重了一瞬间,而后抓着被角的手松开了,轻轻睁开了眼睛。
灯暮的眸子一闪,快步到了床榻边,俯身看着楚无歌。
“大……大侠?”
楚无歌动唇,唤了一声灯暮。
听见楚无歌的声音,灯暮仿佛获得了极大的安慰,他握住了楚无歌的手,握得紧紧的,“楚姑娘。是我。”
心里一阵暖意,楚无歌露出了一抹笑容,她心里藏了许多委屈的话无处发泄,此时望着灯暮忧心的模样,她感觉到自己是那样的被珍惜着照顾着,心酸得让她想要哭出来。
她险些死去。
她被小王爷困住,差一点就被侮辱,在近乎破灭的时候又被影卫狠狠抛离,在生死之间,拉住她的手,让她重回人间的人,依然是灯暮。
她的灯暮大侠,也是她在古国唯一能够信的人。
楚无歌想要扑在灯暮的怀里大哭,可是她发觉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无法起身,她伸出手,“灯暮大侠,能不能,抱抱我?”
灯暮一笑,看着楚无歌的委屈样子,安慰道,“你需要修养,我怕让你疼。”
楚无歌一愣,觉着灯暮会错意,可是看着灯暮的纯良模样……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楚无歌还在思量里,灯暮便俯身凑近到了她的身前,亲吻了她的唇角。
“灯……”
楚无歌紧闭双眼,有些羞的偏头躲了躲。
只是那么一瞬,却仿佛弦断。
灯暮看着楚无歌的侧脸,低低道,“楚姑娘,这可是比一个拥抱要让你满意?倘若你愿意,我自然日日夜夜拥抱着你,可是我偏贪心,我不想只能抱抱你。”
楚无歌喉咙一紧,有些头脑发昏道,“那你……那你想如何?”
灯暮低声笑了,温暖又勾人,笑在楚无歌的耳边,“我想要什么,你要听?反正是你能给的……楚姑娘,你愿给我么?”
楚无歌紧紧闭眼,翻身过去,暗骂了自己几句……
实在……羞得无法看灯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