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把城市浇成了一幅模糊的水彩画。陈妍把车停在商场紧急通道旁时,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已经跟不上雨势的节奏。她抓起工具箱冲进雨里,制服衬衫瞬间贴在后背上,冰凉的雨水顺着发梢钻进衣领。
“让一让!法医来了!”
警戒线外围着黑压压的人群,手机镜头在雨幕中闪烁。陈妍弯腰钻过黄色胶带,高跟鞋踩在积水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她老远就看见那个穿藏蓝制服的男人站在中庭护栏边,肩线绷得像把出鞘的刀。
迟到了二十三分钟。程飞没回头,声音混着商场广播里的圣诞歌,
“尸体在B1中庭,颅骨开放性骨折,初步判断是坠楼。”
陈妍把湿漉漉的头发别到耳后:
“高架桥三车追尾,救护车把路堵死了。”
她蹲下来打开工具箱,橡胶手套在潮湿的空气里发出啪的轻响,
“再说,你们不也没等我就把现场踩了个遍?”
程飞终于转过身。他眼角有道疤,在商场惨白的灯光下像条僵死的蜈蚣。
“监控显示是意外。”
他递来平板电脑,屏幕上的男孩正独自趴在五楼护栏上,
“周小杰,十一岁,今天商场周年庆,他母亲在四楼女装部抢购。”
陈妍没接平板。她戴上口罩,血腥味还是从B1直冲上来。中庭的圣诞树顶上挂着“欢乐周年庆”的横幅,彩灯在雨声中滋滋作响。
尸体躺在人造雪景上,像个被扔掉的玩偶。陈妍注意到男孩左脚的鞋子不见了,袜子顶端露出深紫色的趾甲。她轻轻扳开死者右手,指甲缝里有些蓝色纤维。
程队!穿雨衣的现场勘查员跑过来,
“家属在监控室闹起来了,说商场护栏不合规范。”
程飞皱眉时那道疤会跟着扭动:
“护栏高度一米二,符合国家标准。”
他转头看向陈妍,
“你还需要多久?”
死亡时间两小时左右,但尸斑分布有问题。陈妍用棉签擦拭死者耳后,
“后脑着地却出现仰卧型尸斑,有人动过尸体。”
商场广播突然切换成紧急通知,钢琴版的《铃儿响叮当》戛然而止。陈妍抬头看见五楼护栏边闪过一抹蓝色,等她眯起眼睛,那里只剩下一排打折促销的广告气球。
“监控有盲区吗?”
东南角三个摄像头坏了半个月。程飞翻着值班记录,
“商场报修过三次。”
陈妍的镊子在死者领口停住了。她小心地夹起半片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这是…”
尖利的哭嚎声刺破雨幕。穿貂皮的女人撞开保安冲过来,猩红的美甲几乎戳到陈妍脸上:
“你们这些吃干饭的!我儿子怎么会自己掉下来!一定是有人推他!”
程飞侧身挡住陈妍:
“周女士,我们理解您的心情——”
理解个屁!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混着血腥气,
“小杰最怕高了,连阳台都不敢靠近!”
她突然扑向尸体,陈妍来不及阻止,就看到女人抓起儿子的左手,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男孩扭曲的手腕上。
陈妍的瞳孔骤然收缩。在女人宽大的铂金手镯擦过死者皮肤的瞬间,她清楚地看到男孩手腕内侧有两条平行的淤青。
周女士。陈妍摘下沾血的手套,
“您儿子最近得罪过什么人吗?”
女人的哭声突然卡在喉咙里。她抹了把脸,睫毛膏在眼下晕开两道黑痕:
“小孩子打打闹闹怎么了?上次超市那个瘸子自己没站稳,非要讹我们小杰推他…”
程飞的对讲机突然响起电流杂音:
“程队,保洁在二楼洗手间发现一只儿童运动鞋。”
等他们赶到时,陈妍注意到隔间门把手上缠着几圈透明鱼线。鞋子倒扣在马桶边沿,鞋带系成了死结。她弯腰时听见程飞倒吸一口气——积水里漂着半张被浸湿的照片,上面是周小杰做鬼脸的脸,被人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叉。
不是意外。陈妍的声音在瓷砖墙上撞出回音,
“有人用鱼线制造绊索,鞋带系法和小杰脚上那只完全不同。”
她指着照片边缘模糊的蓝色袖口,“而且凶手很可能穿着——”
商场维修部制服。程飞接上她的话,脸色变得难看,
“但监控显示案发时所有维修工都在地下仓库。”
陈妍用证物袋装起鱼线。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洗手间镜子上用雾气画出的诡异笑脸。她突然想起现场那个不见的圣诞老人——商场活动海报上明明印着“圣诞老人惊喜巡游”。
查查缺席的工作人员。她转头对程飞说,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工具箱上贴着的《海绵宝宝》贴纸,
“怎么?法医不能喜欢卡通片?”
程飞嘴角抽了抽:
“我只是没想到陈法医这么…”
他的手机突然震动,接起来听了两句就变了脸色,
“周淑芬刚才袭击了商场保安部长。”
监控室里,周淑芬正用高跟鞋踹消防柜。她看到陈妍进来,突然安静得像被掐住脖子:
“你们找到凶手了是不是?是不是那个瘸子的同伙?”
陈妍注意到女人左手小指少了半截指甲。程飞显然也发现了,他不动声色地挡住监控屏幕:
“周女士,您手上的伤是新添的?”
关你屁事!女人把受伤的手藏进皮草,
“我要见律师!我儿子死了你们不去抓凶手,在这审问我?”
陈妍悄悄退出房间。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闪着绿光,她推开沉重的防火门,在楼梯间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转角平台上有团被踩烂的纸巾,展开是张商场维修部的工作单,签署人姓张。
雨还在下。陈妍望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想起死者指甲缝里的蓝色纤维。某种直觉让她摸出手机,拨通了物证科的号码:
“老吴,帮我比对下蓝色纤维的成分,特别留意有没有混纺荧光材料。”
她挂掉电话时,听见程飞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男人手里拿着刚打印的维修记录,袖口沾着周淑芬的香水味。
三周前,周小杰在永辉超市把饮料倒在清洁区。程飞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锈,
“理货员张建国滑倒摔成腰椎骨折,家属拒绝赔偿。”
陈妍接过文件,看到监控截图里穿蓝色工装的男人正被担架抬走。他的工号牌在闪光灯下反光,和张雯手机屏保上的照片一模一样——那是她三天前解剖的跳楼女大学生。
程队。陈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我想我们该去拜访下这位张先生的女儿。”
陈妍站在医院走廊的窗前,望着外面渐渐停歇的暴雨。玻璃上残留的水珠缓缓滑落,像是无声的眼泪。她深吸一口气,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混合着医院特有的冰冷感。
“张雯在307病房。”
程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捏着张建国的病历复印件,眉头紧锁,
“腰椎骨折,术后恢复期,暂时不能下床。”
陈妍点点头,目光扫过走廊尽头。几个护士推着药车匆匆走过,白炽灯在她们头顶投下惨白的光。她低头看了眼手表——晚上九点四十三分,医院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但刑警的身份总能让他们畅通无阻。
307病房的门半掩着,里面传来电视的声音,正在播放一部老电影,台词断断续续地飘出来。
“——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
陈妍轻轻推开门。
病床上躺着一个瘦弱的女孩,约莫十七八岁,脸色苍白,右腿打着石膏,悬吊在半空。她手里攥着一本翻到一半的《犯罪心理学》,听到动静后缓缓抬头,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张雯?”
程飞出示了证件,
“我们是市局刑侦队的,想和你聊聊。”
女孩的睫毛颤了颤,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最终停在陈妍身上。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陈妍走近病床,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相框——照片里的张雯穿着校服,站在阳光下微笑,身旁是一个穿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应该是她父亲张建国。
“你父亲的事,我们很遗憾。”
陈妍轻声说。
张雯的手指微微收紧,书页被捏出褶皱。
“你们……是来问周小杰的事?”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程飞和陈妍对视一眼。
“你知道周小杰?”
程飞问。
张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讽刺的笑容:
“那个熊孩子,谁不知道?”
陈妍注意到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节处有几道细小的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
“你认识他?”
“不认识。”
张雯垂下眼,
“但我爸认识。”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电视里的电影仍在继续,男主角歇斯底里地吼着:
“——你逃不掉的!”
程飞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是周小杰坠楼现场的监控截图。
“今天下午三点十七分,周小杰从五楼坠亡。”
他盯着张雯的眼睛,
“监控显示,他坠楼前曾和一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在盲区接触。”
张雯的呼吸微微一滞,但很快恢复如常。
“所以呢?”
她反问,
“穿蓝色工装的人多了去了。”
“但你父亲的工装是特制的。”
陈妍接过话,
“永辉超市的维修部制服混有荧光材料,方便夜间作业。”
张雯的手指猛地攥紧床单。
“你们怀疑我爸?”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颤抖,
“他腰椎骨折,连床都下不了,怎么杀人?!”
程飞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证物袋,里面装着从周小杰指甲缝里提取的蓝色纤维。
“我们在死者身上发现了这个。”
他缓缓道,
“和你父亲工装的材质一致。”
张雯的脸色瞬间煞白。
陈妍盯着她的反应,忽然注意到床头柜的抽屉微微敞开,里面露出一角蓝色布料。
“张雯。”
她突然开口,
“你的腿是怎么伤的?”
女孩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
“摔的。”
她低声说。
“什么时候?”
“……两周前。”
陈妍和程飞对视一眼——两周前,正是周小杰在超市恶作剧导致张建国摔伤的日子。
“具体是哪天?”
程飞追问。
张雯的呼吸急促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单。
“我……记不清了。”
陈妍没再逼问,而是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雨后的城市泛着湿冷的光,远处的霓虹灯模糊成一片。
“张雯。”
她背对着女孩,声音很轻,
“你恨周小杰吗?”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
几秒钟后,张雯突然笑了,笑声低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恨?”
她抬起头,眼睛里泛着病态的光,
“他害我爸残废,害我摔断腿,害我……”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
程飞眯起眼:
“害你什么?”
张雯猛地闭上嘴,别过脸去。
陈妍走回病床前,轻轻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里面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蓝色工装,袖口处有明显的磨损痕迹,还有几道像是被指甲抓过的裂口。
张雯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不是我爸的……”
她声音发抖,
“这是我的!”
陈妍拿起工装,仔细检查袖口,果然发现了和周小杰指甲缝里一致的纤维。
“你穿你父亲的工装去商场了?”
程飞的声音冷了下来。
张雯的胸口剧烈起伏,突然抓起枕头砸向程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