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打在诊所的玻璃门上,水痕蜿蜒而下,模糊了陈妍的视线。她站在警戒线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父亲留下的字条——“妍妍,对不起。我这一生,罪孽深重。”
字迹潦草,墨水晕开,像是被水渍浸过。
“陈法医?”王警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现场初步勘察完了,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陈妍深吸一口气,将字条折好塞进口袋,点了点头。
推开诊所的门,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诊疗室里的灯还亮着,惨白的灯光下,地板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暗红色,像是一幅扭曲的地图。
程飞蹲在血迹旁,戴着手套的指尖轻轻划过地板边缘:“拖拽痕迹很明显,从诊疗床到后门,至少有两米的距离。”
陈妍走过去,目光落在诊疗床上。白色的床单被扯得凌乱,枕头歪在一旁,上面沾着几滴喷溅状的血迹。她伸手拨开枕头,发现床垫边缘有一道细小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刮过。
“针头?”她低声问。
程飞摇头:“更像是刀片。”他指了指床脚,“这里也有。”
陈妍蹲下身,仔细检查床脚。金属床腿上有几道新鲜的刮痕,刮痕里残留着一点银白色的碎屑。她用小镊子夹起一点,对着灯光看了看:“像是手术刀上的金属屑。”
“你父亲会用手术刀自卫吗?”程飞问。
陈妍沉默了一瞬:“会。”
她站起身,环顾四周。药柜的门半开着,里面的药品被翻得乱七八糟,几瓶生理盐水滚落在地上。她走过去,发现最下层的一个抽屉被撬开了,里面空空如也。
“这里原来放的是什么?”程飞问。
“麻醉剂。”陈妍的声音有些发紧,“氯胺酮和丙泊酚,都是强效镇静剂。”
程飞皱眉:“周琳拿走了?”
“或者我爸带走了。”陈妍低声道。
她的目光落在药柜旁的垃圾桶里——里面扔着几个用过的棉球和一支折断的注射器。她戴上手套,将注射器捡起来。针管里还残留着少量透明液体。
“不是血。”她轻轻晃了晃针管,“可能是镇静剂。”
程飞走过来,盯着她手中的注射器:“你觉得周琳给你父亲注射了?”
“或者反过来。”陈妍的声音很轻,“我爸……他曾经是7F实验的参与者。”
程飞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陈妍将注射器放进证物袋,转身走向后门。后门的地上有几滴新鲜的血迹,一直延伸到外面的小巷。雨已经停了,巷子里的积水映着昏暗的路灯,像是一面破碎的镜子。
“血迹到这里就断了。”程飞蹲下身,指着积水边缘的一处模糊脚印,“像是有人在这里停留过。”
陈妍盯着那个脚印。鞋印不大,花纹清晰,像是女性运动鞋的底纹。
“周琳穿的什么鞋?”她突然问。
程飞一愣:“监控里看不清,但根据之前的目击描述,应该是白色运动鞋。”
陈妍点点头,没再说话。她的目光越过巷子,落在对面的一家小超市上。超市门口挂着监控摄像头。
“去问问。”她抬脚朝超市走去。
超市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靠在柜台边看电视。见他们进来,连忙站起身:“警官,有事?”
程飞亮出证件:“麻烦调一下今天下午的监控。”
老板连连点头,手忙脚乱地操作电脑。监控画面跳出来,时间调到下午三点半。
画面里,巷子空无一人。三点四十五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踉踉跄跄地跑进巷子,正是陈明德。他的左臂垂着,袖子上有血迹。
“是我爸……”陈妍的声音有些发抖。
画面继续播放。陈明德跑到巷子中间,突然停下,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快速脱下白大褂,塞进一旁的垃圾桶,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什么,塞进了嘴里。
“他在吃药?”程飞皱眉。
陈妍死死盯着屏幕。父亲的动作很快,吞下药片后,他继续往前跑,但在巷子口突然摔倒了。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人影从画面边缘出现,扶起了他。
那人戴着卫衣帽子,看不清脸,但身形瘦小,像个女性。
“周琳……”陈妍喃喃道。
画面中,周琳扶着陈明德,两人很快消失在监控范围外。
程飞立刻掏出对讲机:“通知各路口,留意一男一女,男性五十多岁,手臂受伤,女性二十多岁,穿黑色卫衣。”
陈妍仍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攥紧。父亲为什么要吃药?是止痛药,还是……
她的思绪被手机铃声打断。来电显示是市局技术科。
“陈法医,注射器里的液体化验结果出来了,是丙泊酚,但浓度异常高,足以让人在几秒内昏迷。”
陈妍的心沉了下去:“有指纹吗?”
“有,但很奇怪。”技术员的声音有些困惑,“注射器上有你父亲和周琳的指纹,但周琳的指纹在推杆上,而你父亲的……在针头上。”
陈妍猛地抬头看向程飞。
“什么意思?”程飞问。
“意思是……”陈妍的声音发紧,“可能是我爸给周琳注射了。”
城郊废弃疗养院,晚上八点二十分。
陈妍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手电筒的光束刺破黑暗。疗养院的走廊里堆满了破碎的家具和医疗设备,墙上的油漆剥落,露出霉变的墙皮。
“你确定是这里?”程飞跟在她身后,警惕地环顾四周。
“我爸以前提过这个地方。”陈妍低声道,“九十年代末,这里曾经是7F实验的备用场地。”
走廊尽头是一扇紧闭的铁门,门上的锁已经被撬开。陈妍轻轻推开门,一股刺鼻的化学药剂味扑面而来。
房间里摆着一张手术台,台边的仪器早已断电,但手术台上的束缚带却是新的。地上散落着几个空注射器和用过的棉球,角落里堆着几个金属箱,箱子上标着“7F档案”。
陈妍走过去,打开其中一个箱子。里面是一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瘦小的女孩,头上贴着电极片,眼神空洞地躺在手术台上。
“这是……周琳?”程飞拿起一张照片。
陈妍点头,喉咙发紧。她翻到照片背面,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实验体7F,记忆清除程序第三次,1999年12月。”
“他们对她做了什么……”程飞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
陈妍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被手术台下的一个闪光点吸引。她蹲下身,从台下捡起一枚小小的金属片——是一把手术刀的碎片。
碎片上沾着血。
“程队!”外面突然传来警员的喊声,“后院发现血迹!”
陈妍和程飞冲出门,跟着警员跑到后院。后院杂草丛生,一棵枯树下,泥土有被翻动的痕迹。
“挖开。”程飞下令。
警员们迅速动手。几分钟后,铁锹碰到了什么硬物——是一个黑色的行李箱。
行李箱被拖出来,拉链上沾着泥土和血迹。陈妍的手微微发抖,缓缓拉开拉链——
里面是一具蜷缩的尸体。
白发凌乱,面容苍白,左臂上缠着染血的绷带。
是陈明德。
陈妍的眼前一阵发黑,踉跄着后退一步。程飞一把扶住她,声音紧绷:“陈妍……”
她挣开他的手,缓缓蹲下身,颤抖着检查父亲的尸体。尸体的颈部有一道细小的切口,精准地割断了颈动脉。
凶器是手术刀。
她的目光落在父亲紧握的右手上。她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掌心里攥着一张被血浸透的字条。
字条上只有两个字:
“快跑。”
陈妍的指尖微微发颤,那张被血浸透的纸条在她掌心摊开,**“快跑”**两个字像是某种不详的诅咒,刺得她眼睛生疼。
“陈法医?”王警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犹豫,“你还好吗?”
她没回答,只是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诊疗室的地面——血迹呈喷溅状,从父亲的颈部一直延伸到墙角,像是被拖拽过的痕迹。
“死亡时间?”她问,声音冷静得不像话。
“初步判断,大约三小时前。”王警官递过一份现场记录,“监控被人为切断,诊所后门的锁有撬痕,但奇怪的是,凶手似乎是从正门离开的。”
陈妍皱眉,目光落在诊疗台上——那里放着一份被翻开的病历档案,纸张边缘沾着血迹。她走过去,指尖轻轻拨开那页纸。
“7F-09号实验记录,受试者:周琳。”
她的呼吸一滞。
这个名字她见过。
——就在父亲的书房里,那本被锁在抽屉里的黑色笔记本上。
半小时后,刑侦3组办公室。
程飞靠在办公桌边,手里捏着一份现场照片,眉头紧锁。
“陈明德的死,不像是普通的谋杀。”他抬头,看向刚进门的陈妍,“凶手手法太专业了,一刀毙命,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陈妍把那张血字纸条拍在桌上,“他在警告我。”
程飞盯着纸条,沉默几秒,突然问:“你父亲最近在查什么?”
“我不知道。”她摇头,声音有些哑,“他最近很少回家,每次回来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程飞没再追问,只是转身从档案柜里抽出一份文件,递给她。
“周琳,25岁,半年前因精神分裂症入院治疗,主治医生就是你父亲。”他顿了顿,“但奇怪的是,她的病历在一个月前被调走了,调阅记录显示——是你父亲亲自签的字。”
陈妍猛地抬头,“调去哪里了?”
“7F。”程飞的眼神沉了沉,“市立精神病院的特殊病区。”
深夜,市立精神病院。
陈妍站在7F病区的铁门前,冷白的灯光从头顶洒下,照得走廊一片惨白。
值班护士狐疑地打量她,“这么晚了,探视需要预约。”
她亮出证件,“警方办案。”
护士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刷卡放行。
7F的走廊比想象中更安静,两侧的病房门紧闭,只有偶尔从门缝里透出的微弱灯光,证明里面还有人。
陈妍停在了09号病房前。
门没锁。
她推开门——
病房里空无一人。
床铺整齐,桌上放着一杯水,水面平静,没有灰尘。
——这里不久前还有人住过。
她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一本笔记本。
翻开第一页,上面只有一行字:
“他们都以为我疯了,可我知道,疯的是这个世界。”
——周琳。
陈妍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笔记本扉页上的字迹,墨水晕染的痕迹像是被水浸过,又像是被眼泪打湿。
“他们都以为我疯了,可我知道,疯的是这个世界。”
——周琳。
她合上笔记本,环顾空荡荡的病房。床单平整,没有褶皱,仿佛从未有人睡过。床头柜上的水杯边缘有一圈淡淡的口红印,杯底残留着半透明的液体,不像是普通的水。
“陈法医?”程飞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手里拿着一份登记表,“查过了,周琳三天前办理了出院手续。”
“谁批准的?”
“陈明德。”
陈妍的呼吸微微一滞。
父亲签的字?
可父亲明明已经死了——死在血泊里,死在那个被雨水冲刷的夜晚。
“时间对不上。”她低声说,“我父亲死亡时间是前天晚上,而这份出院记录是三天前的。”
程飞皱眉,“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