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养猪场

混凝土搅拌机的轰鸣惊起芦苇丛中的白鹭，张明远攥着检测报告的手指在晨雾里微微发抖。江堤新筑的防洪墙泛着青灰色，缝隙间渗出的液体正将检测试纸染成刺目的猩红。他弯腰扒开几丛枯黄的芦苇根，发现埋在淤泥里的排污管正随着涨潮节奏间歇性抽搐，像条垂死挣扎的巨蟒。
"张科！"实习生小林踩着淤泥深一脚浅一脚跑来，马尾辫上沾满絮状漂浮物。她举起的手机屏幕里，王建军夫妇正被七八个穿黑西装的人围堵在市民广场，“直播突然断了，王姐最后喊了句’养猪场’！”
张明远摸出车钥匙时，肋骨的旧伤突然抽痛。三个月前定向爆破的化工厂烟囱在江对岸投下阴影，他看见新栽的防护林幼苗正以诡异的角度朝反方向倾斜。这让他想起上周在红星小学重建工地，那些本该笔直生长的银杏树全部根系腐烂。
"先去二道桥。“他扯开副驾驶储物箱，摸出陈锋生前留下的执法记录仪。屏幕裂痕里存着养猪场老板给郑国强送现金的画面，背景里隐约可见长青科技的运输车。当车子碾过坑洼的乡道时，车载广播正在播放刘副市长双开的新闻，播音员字正腔圆地强调"反腐斗争取得阶段性胜利”。
养猪场铁门虚掩着，浓烈的腐臭味让小林干呕出声。张明远用手电筒扫过成排的金属笼，发现本该装满育肥猪的隔间全是鼓胀的化工原料桶。紫色防伪标签在光束下泛着幽光，他认出这是半年前在长江入海口打捞过的违禁品。
"别动！"生锈的钢管突然抵住后腰，张明远听见身后粗重的喘息里带着浓重烟味。他慢慢举起双手，袖口滑落的检测试纸飘落在对方沾满泥浆的工装靴上。试纸接触泥水的瞬间腾起青烟，腐蚀出焦黑的孔洞。
"老周？"张明远突然转身，手电筒光束直射对方浑浊的眼球。这个曾在污水处理厂干了二十年的老技工下意识抬手遮挡，露出腕部溃烂的皮肤，“你女儿的病历我查到了，三氯乙烷中毒引发的再生障碍性贫血。”
钢管咣当落地。老周佝偻着蹲在污水横流的地面，指甲深深抠进头皮："他们拿孩子要挟我…说只要守住这个仓库…"他哆嗦着掏出个防水袋，里面是不同角度的运输车照片，每辆车牌都对应着市属机关的通勤车辆。
突然响起的引擎轰鸣震落顶棚铁锈。张明远拽着老周滚进猪栏间隙，三辆没挂牌照的越野车撞开铁门。刺目的远光灯里，他看见领头人戴着郑国强同款的檀木手串，腕表表盘在黑暗里泛着幽蓝的光。
"带着证据从后山走！"张明远将车钥匙塞给小林，自己抓起两桶化工原料冲向配电箱。当刺鼻的液体泼向总闸时，他摸出打火机在裤缝擦出火星：“告诉王建军，青石桥下有他们要的东西！”
爆燃的火光腾起刹那，张明远借着气浪扑进排污渠。滚烫的污水灼烧着伤口，他摸到腰间别着的辐射检测仪正在疯狂报警。前方管道的十字接口处，崭新的市政工程标志牌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箭头正指向青少年活动中心的方向。
黎明前的青少年活动中心寂静得可怕。张明远攀着排水管爬上三楼，湿透的制服在钢化玻璃上拖出水痕。他记得三个月前颁奖典礼的彩带就是在这里飘落的，如今荣誉墙上"环保先锋企业"的铜牌已经蒙尘，取而代之的是长青科技子公司赞助的"人工智能教育基地"招牌。
保险柜的电子锁泛着冷光。张明远将老周给的照片铺在地面，突然发现某张照片角落的日历显示着昨天日期。当他用两根铁丝探进锁孔时，身后突然传来齿轮转动的轻响——整面荣誉墙正在缓缓平移，露出背后布满显示屏的监控室。
"等你两天了。“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从转椅里起身，手里把玩着郑国强的警徽。张明远认出这是市科委重点项目办主任，上个月还曾在电视上宣讲"智慧环保大数据平台”。
显示屏突然全部亮起。张明远瞳孔骤缩——画面里是红星小学实时监控，戴着防毒面具的孩子们正在晨读，操场东南角有台挖掘机正在作业。另一块屏幕显示着二道桥养猪场的火场，消防车喷射的水柱在接触到火焰时竟燃起诡异的蓝光。
"你们在混凝土里掺了什么东西？"张明远攥紧兜里的辐射检测仪，数值已经突破安全线二十倍。他注意到主任西装翻领别着枚银色徽章，图案与长青科技实验室的标志完全一致。
主任轻敲键盘，调出份盖着省厅红头文件的批文："灾后重建特殊建材豁免许可。"他转身指向窗外，城市天际线处正在崛起的科技园区，“你知道每天有多少危废需要处理？”
张明远突然抓起消防斧劈向控制台。迸溅的火花中，他看见某块监控画面闪过仓库里的白色厢式货车——那是王建军儿子生前就读的幼儿园校车。当斧刃即将劈碎主机的瞬间，冰冷的枪管抵住了他的太阳穴。
"小张啊…"主任叹息着用枪管拨开他额前碎发，"你父亲当年要是懂得变通，也不至于在污水处理厂被自杀。"他故意加重最后两个字，手指在扳机护圈上轻轻摩挲。
张明远喉结滚动。这么多年他始终不愿相信尸检报告上的"意外溺亡"，此刻记忆却如开闸的洪水般汹涌——十二岁那年，父亲总在深夜抚摸某个藏在水表箱里的U盘；葬礼那天，有个穿皮夹克的男人往火盆里扔了张烧剩半边的支票。
"这个U盘眼熟吗？"主任从保险柜取出个密封袋，锈蚀的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当他的手指伸向袋口时，张明远突然侧身撞向落地窗。钢化玻璃爆裂的巨响中，他抱着证据袋从三楼纵身跃下。
坠落的瞬间，张明远看见江心岛方向升起的朝阳。那些焚烧假报告的篝火已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三十艘挂满检测仪器的渔船。船头飘扬的"民间河长"旗帜上，"还我青山绿水"的字样被晨光镀上金边。
他重重跌在充气垫上，耳边传来熟悉的呐喊。王建军带着数百村民围住科技园区的正门，他们手里举着的不是横幅，而是装满污染土壤的透明箱。穿白大褂的小林正在调试直播设备，镜头对准箱子内壁上凝结的彩色油膜。
防暴警察组成的人墙开始松动。张明远看见有个年轻警员偷偷摘下面罩，把矿泉水递给中暑的老太太。当省纪委的车队冲破警戒线时，他握紧那个生锈的U盘，突然明白父亲当年在深夜抚摸的不是恐惧，而是希望。
江风裹挟着晨露掠过新栽的树苗，张明远在人群中央举起辐射检测仪。跳动的数字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如同照进深渊的万丈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