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水泥

港口晨雾还未散尽，陈飞蹲在甲板边缘查看保险箱内的建材样本。沾着盐粒的密封袋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色泽，他注意到每个袋口都有铅笔标注的日期编号——从1998到2015，跨越整整十七年的混凝土样本。
"陈队。"文文举着平板电脑小跑过来，马尾辫被海风吹得乱糟糟，“市政档案馆刚传过来的资料，港区三期扩建工程的中标单位是…”
"恒泰建设。“陈飞头也不抬地抽出最底层的文件袋，泛黄的合同复印件上赫然印着红色公章。他记得这个公司，十年前父亲住院时隔壁床的老工头就是恒泰的塔吊司机，醉酒后总念叨"搅拌站的水泥要吃人”。
苏宇俯身捡起一片贝壳，指腹摩挲着贝壳内壁的纹路："二十七份样本对应二十七起工程事故，这些混凝土的凝固时间都不达标。"他突然将贝壳抛向空中，银灰色贝面折射出码头对面正在施工的跨海大桥，“如果令堂持续搜集证据，说明这个链条至今还在延续。”
刺耳的汽笛声撕破晨雾，陈飞望向正在卸货的集装箱货轮。母亲留下的铜钥匙突然在掌心发烫，他想起去年侦办过的一起码头工人失踪案——家属收到的赔偿协议里，同样盖着恒泰建设的财务章。
"去混凝土搅拌站。"陈飞将文件袋塞进证物箱，转身时瞥见言灵正在给打捞队员包扎伤口。女法医的解剖刀挂坠在制服领口若隐若现，乳胶手套上的血迹已经氧化成暗褐色。
搅拌站位于港口西侧废旧厂区，三十米高的水泥罐体在阴云下宛如巨人。陈飞推开锈蚀的铁门时，铁链刮擦声惊起一群乌鸦。操作台上积着厚厚的灰，但传送带齿轮缝里卡着半片新鲜的生菜叶。
"有人在这生活。"文文用镊子夹起菜叶，叶脉断口处渗出的汁水在晨光下泛着油光。她突然蹲下身，警用强光手电照出墙角瓷砖上几道暗红色拖拽痕迹——血迹氧化后的颜色。
言灵戴上乳胶手套轻触痕迹，指尖传来细微的颗粒感："不是人血。"她打开便携式光谱仪，液晶屏跳动的数据映在镜片上，“氧化铁含量超标，混合了某种有机溶剂。”
"是铁锈和防水涂料。"苏宇用棉签蘸取样本嗅了嗅，“这种刺鼻气味我在跨海大桥工地闻到过，当时监理说是新型环保材料。”
陈飞突然踢开操作台下的废纸箱，泛黄的《混凝土配比记录本》散落一地。他抓起2016年的记录本，某页边角处有个用红笔画的蝴蝶——和母亲日记本里的标记一模一样。
"七月十五日，C30配比水泥减少5%，矿粉增加8%。"文文念着潦草的字迹，手机计算器发出连续的按键声，“这个配比根本达不到桥梁承重要求！”
厂房深处传来金属碰撞声，陈飞摸向腰间配枪。苏宇按住他手腕，指了指通风管道下方晃动的阴影——半截磨破的工装裤腿正在簌簌发抖。
"我们是警察。"陈飞亮出证件，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荡起回声。阴影剧烈晃动起来，伴随着牙齿打战的咯咯声。文文从背包里掏出巧克力，蹑手蹑脚地靠近：“要不要吃糖？”
当那个满脸煤灰的男孩被拽出来时，陈飞注意到他脖子上挂着的工牌：恒泰建设实习技术员，林小海，2023届毕业生。男孩死死攥着胸前的十字架项链，瞳孔因为持续惊恐放大成两个黑洞。
"他们在造会吃人的桥…"林小海突然抓住陈飞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皮肉，“上周三晚上，张工发现输送带里有骨头，王总让我们把整批料都倒进海里…”
言灵猛地抬头，法医箱里的光谱仪发出警报。她快步走到传送带前，镊子从齿轮缝里夹出半片人类指甲盖。陈飞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母亲保险箱里那个2015年的样本袋突然在记忆里闪烁——袋口同样沾着疑似骨粉的白色颗粒。
警车呼啸着驶向恒泰建设总部时，暴雨再次倾盆而下。陈飞盯着后视镜里不断刷新的档案资料：近五年港区共有十九名建筑工人失踪，家属收到的死亡证明都写着"意外溺水"。
"陈队，法医室刚来的电话。"文文把手机贴到他耳边，言灵清冷的声音混着雨刮器的节奏传来：“搅拌站发现的指甲属于四十五岁左右男性，与三年前失踪的模板工李建国DNA匹配。”
挡风玻璃上的雨幕扭曲成狰狞的鬼脸，陈飞想起李建国的女儿。那个扎着蓝蝴蝶结的小女孩曾经举着寻人启事拦他的警车，杏仁眼里蓄着将落未落的泪水。
恒泰建设的玻璃幕墙在暴雨中泛着冷光，前台看见警官证时打翻了咖啡杯。陈飞径直走向电梯，余光瞥见安全通道里有个闪躲的保安——那人手里攥着的对讲机正在发出电流杂音。
"王总在二十八层会议室。"苏宇按住电梯开门键，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楼层指示牌。他突然抽走文文手里的建筑图纸，指着消防疏散图上的红色标记：“为什么地下三层标注着冷链仓库？”
电梯轿厢开始上升时，陈飞注意到楼层按钮的异常。通常办公楼地下层按钮会标注B1、B2，但这里的地下三层按钮却被磨去了标识。文文用手机拍下这个细节，镜头里映出电梯监控探头突然转动的红光。
会议室大门被推开瞬间，陈飞闻到熟悉的雪茄味。恒泰建设总经理王振邦正在给盆栽修剪枝叶，意大利手工西装的袖扣闪着暗金色。他转身时，剪刀尖恰好对准陈飞的心脏位置。
"陈警官是为搅拌站的事来的吧？"王振邦用绒布擦拭剪刀，桌面上摊开的正是港区三期工程验收报告，“那可是市政重点工程，上周副市长刚视察过。”
陈飞将李建国的照片拍在桌面上，指甲盖的特写镜头里还能看见水泥残渣：“解释一下为什么工人的生物组织会出现在混凝土原料里。”
苏宇突然走到落地窗前，指尖轻抚窗框缝隙："王总办公室的隔音材料用得比审讯室还好。"他转身时举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分贝检测数值，“这么怕被人听见谈话？”
文文的执法记录仪突然发出蜂鸣，她低头查看时脸色骤变："陈队，治安支队通报说搅拌站突发火灾！"几乎同时，王振邦的秘书冲进来惊呼：“地下车库的冷链设备短路了！”
陈飞一拳砸在会议桌上，震翻了那个景德镇瓷瓶。他在王振邦陡然收缩的瞳孔里看到转瞬即逝的笑意，仿佛精心策划的戏剧终于迎来高潮。言灵的电话就在这时打进来，背景音是消防车的呼啸：“我在搅拌站冷库发现三十七具…”
通话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