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潮水般包裹着沈染,厚重、粘腻,带着死亡冰冷的余温。
耳边是遥远的嗡鸣,像是血流涌动的声音,又像是灵魂撕裂的悲鸣。她挣扎着,试图抓住一丝光亮,却触到冰凉的床单。
身体传来真实的疼痛感,不像冰冷的沥青路面,不像扭曲的金属残骸。她猛地睁开眼,熟悉的房间轮廓在朦胧的光线中渐渐清晰。
她猛地做坐起来,大口喘着粗气,然后环顾一圈。
不是那条弥漫着汽油和鲜血气息的街角,也不是冰冷的停尸间。
是她的卧室。
余光里,一个男人静静地坐着,身影挺拔,却透着难以接近的冷意。
他侧对着她,清冷的眉眼被阴影笼罩,只有唇角紧抿的弧度,带着一丝不耐和审视。
苏时宇。
那个她曾倾尽所有去爱,去讨好,最终却将她推入深渊的男人。
心底瞬间涌起一阵冰冷,不是爱,而是刻骨的恨意和荒谬的现实感。
前世种种,如电影般呼啸闪过——跪在他面前笨拙地为他穿鞋,只为博他父母一笑;看着父母绝望的眼神从高楼坠落,家业被女配巧取豪夺;自己被车撞飞,身体像破布娃娃一样落地的瞬间……每一个画面都灼烧着她的灵魂。
沈染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指节泛白,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和震惊而轻微颤抖。
她重生了?
望着苏时宇依旧如以往一样冷漠的神情,还有自己手指尖因用力传来的痛感,她确定,自己重生了。
重生在噩梦开始的这一天。
苏时宇似乎察觉到她的动静,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
“醒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惯有的冷淡,“身体越来越差,动不动就来这套。沈染,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我们这场婚姻不过是家里安排,没有任何感情基础。你没必要在我身上白费功夫。”
这话曾像刀子一样扎进她前世的心脏,让她痛不欲生,让她更拼命地去证明自己,去讨好他,去奢望他能看到自己的一点好。
然而此刻,听到这句话,沈染只觉得荒谬,甚至有些想笑。
白费功夫?她前世的努力,在他看来竟只是“白费功夫”。
她为了他抛弃尊严,放弃父母,最终家破人亡,而他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没有任何感情”。
既然如此,这一世,确实没必要再在她这里“白费功夫”了。不过,有些账,是时候算清楚了。
沈染没有搭理苏时宇的冷言冷语。
她掀开被子,无视他眼中的一丝诧异——也许是因为她这次醒来,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缠绵和卑微。
光洁的小腿露了出来,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身体还有些虚弱,但她努力站直,抬起头,第一次,以一种完全平等的姿态直视着他。
苏时宇微微眯眼,他记忆中的沈染,总是在他面前低眉顺眼,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此刻的她,尽管脸色还有些苍白,但那双平时总是闪烁着爱慕的眼睛里,此刻却只有一种冰冷的,仿佛透过他在看什么别的东西的眼神。
那双眼睛,他竟第一次觉得如此清澈、好看,却又带着让他陌生的疏离。
沈染没有注意到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探究。
她的目标很明确。她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东西——一个粉色的电子计算器。这是她前世用来计算柴米油盐,苏家家大业大,根本不需要她做这些,可她总是在内耗,在寻找自己被需要的瞬间。
她每日计算如何省钱,计算如何给他和这个家付出更多。
然而此刻,它将用来计算另一笔账。
她拿着计算器走回床边,没有坐下,就这么站着,与坐在床边的苏时宇平视。
清晨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她清瘦的脸上,衬得她的表情格外平静,平静得吓人。
“苏时宇,既然你说了,我们的婚姻是家里安排,没有感情基础,那我们就来聊聊现实层面的东西。”
沈染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不可置喙的坚定。她打开计算器,按下“ON”键。
苏时宇眉梢微挑,似乎觉得她的行为有些莫名其妙,又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古怪。
“什么现实层面的东西?”
“钱。”
沈染干脆利落地回答,“你苏家娶我沈家女,当初提亲时,苏伯父和苏伯母为了尽快促成这门婚事,提出的条件可不低。虽然我为了嫁给你,主动提出什么都不要,但现在想想,这很不公平。”
她低头看着计算器,纤长的手指在按键上飞快地移动。
“首先,彩礼。虽然当初沈家说不要彩礼,但按照苏家的财力,以及苏伯父苏伯母给你的其他兄弟准备的彩礼标准,这笔钱不应该少于这个数。”她输入了一个七位数。
“其次,婚房。这套婚房虽然写的是你的名字,但当初装修、家具、家电,沈家出了多少?还有我陪嫁的车,市值多少?”
她又输入了几笔数字,然后加了上去。
苏时宇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从一开始的轻慢,到现在的错愕,甚至隐约带着一丝恼怒。
他从未想过,沈染会跟他算这些。在他看来,她一个沈家不受宠的女儿,能嫁给他苏家大少爷,是她高攀了,是她应该感恩戴德,怎么还会提出要钱?
苏时宇突然笑了起来。
“沈染,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他冷冷地说,语气里带着轻蔑和嘲讽,“原来你装了这么久,也不过是觊觎苏家的钱。”
沈染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丝毫被侮辱的怒火,只有一种看小丑般的淡漠。
“真面目?苏时宇,你以为我低三下四,委曲求全,跪着给你穿鞋,就是我的真面目?”
她轻笑一声,带着自嘲和解脱,“那是我愚蠢,把我的一腔真心错付给了一个根本不懂珍惜的人。而你,也从未真心看过我一眼。既然感情不存在,那我们之间剩下的,不就只有利益和金钱吗?这才是你我最熟悉的游戏规则。”
她继续低头计算,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菜市场砍价。
“还有,我嫁给你这三年,操持这个家,帮你应付各种家庭聚会,扮演好一个妻子,为你们苏家维护面子,这些劳务费和精神损失费,又该怎么算?”
她随手按下一个八位数的数字,“保守估计,这三年,我应得的报酬至少是这个数。”
计算器上跳出了一个惊人的总金额。
沈染将计算器转向苏时宇,语气毫无波澜:“加起来,苏时宇,你欠我这么多钱。”
苏时宇彻底愣住了。
他不是没见过拜金的女人,但他从未想过,曾经那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连说话都会脸红的沈染,会用如此冷静、甚至带着一丝讽刺的语气,跟他算这样一笔账。
她眼中的平静是如此真实,仿佛那些冰冷的数字,比他这个人更能引起她的兴趣。
“别再耍花眼了,你直接说你到底想要什么?”他问,声音冷得像冰。
“我想要钱。”沈染理所当然,毫不避讳地回答,“全部。一次性付清。”
“你以为这样就能从我这里得到钱?沈染,别以为你耍点小聪明就能威胁我。”
苏时宇的脸上带着不屑,他不在乎钱,甚至只要沈染开口,他都可以给,但苏时宇居然接受不了沈染以这种方式提钱。
沈染笑了,那笑容没有一丝温度。
“威胁?不,这是交易。苏时宇,你很在意你的形象,你的温文尔雅,你的不近女色,这些都是你苏大少爷引以为傲的人设,也是苏家需要你维持的体面。你不想让外界知道,你苏时宇的婚姻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利益结合,更不想让人知道,你的妻子跟你算钱,把你算得一清二楚,对吗?”
她向前一步,逼近苏时宇,那双眼睛里的冰冷让苏时宇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如果我把这份账单,或者只是一小部分,泄露给媒体,或者在你重要的商务场合上稍微提及一下,你猜会怎么样?你苦心经营的人设,你苏家的脸面,还能保得住吗?”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笃定。
“别忘了,我虽然不受沈家待见,但名义上还是沈家的女儿。沈家虽然比不上苏家,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一旦闹起来,就算苏家能压下去,你苏时宇也一定会惹上一身骚。到时候,你再想把你那个白月光……”她顿了顿,嘴角的讽刺更深,“……光明正大地接回来,可就难了。”
听到“白月光”三个字,苏时宇的脸色猛地一变。
他从未想过,沈染会知道这些,更没想过她会用这个来威胁他。
她的变化,超出了他所有的认知。眼前这个眼神冰冷、计算精准、甚至懂得拿捏他弱点的女人,是他认识了三年的沈染吗?
他沉默了片刻,权衡利弊。
沈染说对了,他确实很在意自己的形象,在意苏家的脸面。他的事业,他的地位,很多时候都依赖于这种体面。
如果沈染真的不顾一切地闹起来,即便最后能解决,造成的麻烦和影响也是巨大的。而且,她的要求,虽然数额庞大,但苏家完全负担得起,远比闹出丑闻的代价小得多。
他看向沈染,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心软或者犹豫,但没有,只有纯粹的、公事公办的冷漠。她已经不是那个会为了他的一句冷话而红了眼眶的女人了。
苏时宇站起身,没有多说一句废话,径直走到书桌前。
他拉开抽屉,拿出支票簿和笔。笔尖在纸上划过,写下了一串数字。然后,他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将支票撕下来,递给了沈染。“拿着。从今以后,我们两清。”
沈染接过支票,低头看了一眼上面的金额。
正是她计算出的那个数字。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支票小心地放进了口袋里,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她新生的全部底气。
“很好。”
她收起计算器,语气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那么,离婚协议书,尽快准备好。我希望是和平离婚,不牵扯任何财产,这样对你苏时宇的名声也最好听。”
苏时宇看着她,心底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还没提离婚,这个女人竟然这么急切的想要离开?
苏时宇皱眉,脸色晦暗不明,他应该感到解脱,因为她终于不再缠着他,不再用那种让他觉得负担的眼神看着他。
但他又感到一丝不悦,甚至可以说是被冒犯。她的眼里,真的对他没有半分留恋,只有金钱和交易。
这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在她的世界里变得无关紧要,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
在他发愣的片刻,沈染已经拿着她的手机、钱包和那张支票,走向了门口。
“站住。”
苏时宇突然开口,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林楚月今天回国。”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个消息,也许是习惯性地想看她为此吃醋、伤心、或者做出什么反应。
但沈染的反应再次让他失望。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她只是淡淡地说:“她回国,是你的私事。但在我们正式离婚、走完所有手续之前,请苏大少爷管好自己,别被记者拍到你和林楚月在一起的画面。到时候,苏大少爷背上‘婚内出轨’、‘抛弃妻子’的罪名,那可怪不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