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像是养尊处优的贵人会有的手。倒像是……经常做活,甚至……握过兵器?
李德全心中疑窦又深了一层,面上却不动声色,将香皂还给岑染,笑道:“果然是好东西。难怪娘娘们都喜欢。”
随后,他又去看了制作护肤脂膏的工坊。那里的环境更加干净,女工们都戴着口罩和头巾,小心翼翼地将提炼好的油脂和草药精华混合、搅拌、分装。
“这些脂膏的方子,也是岑老板自己琢磨出来的?”李德全看似随意地问道。
“哪里哪里,”岑染连忙摆手,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民女哪有那个本事?不过是些乡下地方传下来的土方子,再加上自己胡乱试了些海边的花草,瞎猫碰上死耗子,侥幸弄出来的。登不得大雅之堂,让公公见笑了。”
她一边说,一边心里暗自吐槽:老娘当年在警校可是化学系的高材生,这点东西算什么?要不是条件限制,给你弄出个全套都不在话下!
李德全看着她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笑了笑,没再追问。
他又去看了海产加工的区域。只见工人们正在熟练地处理着各种新鲜的海产,有的在晾晒鱼干,有的在腌制海蜇,有的在挑拣虾米。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海腥味,但地面和操作台都冲洗得很干净,并没有脏乱差的感觉。
“岑老板这生意做得可真不小啊,香皂、脂膏、海产,样样都做得风生水起。”李德全感慨道,目光却在四处逡巡,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都是小本经营,混口饭吃罢了。”岑染依旧是那副谦虚谨慎的样子,“青州靠海,这些海产不值什么钱,加工一下,卖到内陆去,也能补贴些家用。”
“哦?岑老板的父母也在此处?”李德全看似不经意地提起。
来了!
岑染心中警铃大作,知道这是在试探她的家世背景了。
她脸上适时地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忧愁和黯然,轻轻叹了口气:“不瞒公公,民女是三年前带着爹娘一路从老家逃难过来的。老家遭了水灾,什么都没了。到了青州,举目无亲,爹娘身体又不好,民女一个弱女子,实在没办法,才硬着头皮出来做点小生意糊口。幸得老天垂怜,街坊邻里帮衬,才勉强有了今天的局面。”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眼圈微微泛红,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哽咽。那演技,不去拿个奥斯卡都屈才了。
“哦?不知岑老板老家何处?”李德全追问道。
“老家……在冀州乡下,一个很偏僻的小村子,遭了灾,早都没了……”岑染含糊其辞,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往事不堪回首,还请公公莫要再问了。”
她这副样子,既像是真的伤心,又像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李德全是什么人?在宫里察言观色几十年,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他看着岑染这番表演,心中冷笑。
冀州?三年前冀州确实有过水患,但还不至于让一个“小村子”彻底消失。而且,眼前这个女子的言谈举止、见识气度,绝非一个普通乡下逃难女子所能拥有的。她对生意的熟稔,对工人的管理,对场面的掌控,都透着一股子不寻常的干练和……上位者的气息?
尤其是刚才在厂房里,她指挥工人时的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虽然一闪而过,却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这个岑染,绝对有问题!
她很可能,就是三年前那个被陛下下令处决的岑氏!
只是,她是如何死里逃生,又是如何在短短三年内,在青州创下如此家业的?这其中,必定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李德全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肯定,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反而安慰道:“是咱家失言了,勾起了岑老板的伤心事。岑老板年纪轻轻,却要独自支撑这么大的家业,还要照顾年迈的父母,着实不易。这份坚韧,令人佩服。”
“公公过奖了,民女愧不敢当。”岑染低眉顺眼地应着,心里却在疯狂吐槽:老狐狸!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眼里的怀疑!想套我的话?没门!
参观完厂房和库房,岑染将李德全请到了待客的小楼。
春桃适时地奉上了茶水和几碟精致的、用净颜坊自产的海产制作的小点心。
“公公一路辛苦,请用茶。”岑染亲自为李德全斟茶,动作娴熟自然。
李德全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再次落在岑染身上。
“岑老板,”他放下茶杯,看似闲聊般问道,“咱家听说,前些日子,青州港那边,净颜坊的船好像遇到了一些麻烦?可有此事?”
岑染心中一动。果然,连码头的事情他都知道了。看来周墨宸的情报网,铺得还真广。
她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后怕,苦笑道:“让公公见笑了。确实有这么回事。前阵子,海关的一位刘副使,也不知听信了谁的谗言,硬说我们走私违禁品,要强行搜船。幸亏知府大人及时赶到,明察秋毫,才还了我们清白。否则,民女这小小的净颜坊,怕是就要遭殃了。”
她将事情轻描淡写地带过,着重强调了是“小人谗言”和“知府英明”,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无辜受害、幸得官府保护的小商人形象。
“哦?竟有此事?”李德全故作惊讶,“那刘副使,真是胆大包天!不过,岑老板的生意做得这么大,引人嫉妒也是难免。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多谢公公提醒,民女省得。”岑染应道。
两人又你来我往地“闲聊”了几句,李德全旁敲侧击地问了些关于净颜坊的经营状况、销售渠道、以及未来的发展计划等问题。
岑染都一一作答,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能说的,她都坦诚相告,比如纳税额、雇佣工人数、产品种类等,这些都是可以查到的明面信息,藏也藏不住,不如大方承认,还能博取一个“诚实”的印象。
但涉及到核心技术、商业机密、以及她个人的真实来历等敏感问题,她就打起了太极,要么含糊其辞,要么就用“运气好”、“得贵人相助”、“自己瞎琢磨”之类的说辞搪塞过去。
她深知,言多必失。说得越多,破绽可能就越多。最好的方式,就是展现出自己“能力有限”、“见识短浅”的一面,让对方觉得,净颜坊的成功,更多是时势和运气的产物,而非她个人能力超群。
一个多时辰后,李德全终于起身告辞。
“今日叨扰岑老板了。净颜坊果然名不虚传,岑老板也是女中豪杰,咱家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李德全脸上依旧带着和煦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公公言重了。能得公公莅临指导,是民女的荣幸。”岑染将“谦卑”进行到底,亲自将李德全送到了大门口。
“岑老板留步。”李德全上了轿子,放下轿帘前,深深地看了岑染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她看穿。
直到李德全一行人的车马消失在街道尽头,岑染才缓缓直起身,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呼——累死老娘了!”她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颊,瞬间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带着点痞气的模样,“演戏可真不是个轻松活儿!”
“小姐,您刚才可真是……”春桃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此刻才松了口气,佩服地说道,“奴婢都快以为您真的是从乡下逃难来的了!”
“那当然,也不看看你家小姐我是谁!”岑染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但随即又沉下了脸,“不过,那个老狐狸,可不好糊弄。我感觉,他八成是起疑心了。”
“那……那怎么办?”春桃担忧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岑染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怀疑归怀疑,只要抓不到实实在在的证据,就拿我没办法。周墨宸就算再恨我,也不可能凭着一个太监的‘感觉’,就千里迢迢跑来青州治我的罪。他现在是皇帝,要顾及影响,更要顾及……他自己的脸面。”
毕竟,当初是他亲自下令“处决”了她。如果她死而复生的消息传出去,岂不是证明他这个皇帝连个女人都杀不死?简直是奇耻大辱。
“接下来,我们还是要小心行事。”岑染沉吟道,“陈叔,你派人盯紧了城里那几个京城来的生面孔,看看他们除了拜访官府,还接触了些什么人。另外,注意一下咱们内部,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她不相信苏月月会坐视不理。那个女人,既然已经黑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明面上或许不敢做什么,但暗地里使绊子、散布谣言、甚至……制造点“意外”,都是她做得出来的事情。
“是,东家,我明白。”柳管事点头应下。
“好了,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岑染挥了挥手,“戏演完了,该干活了!咱们的新产品——‘清风皓齿牙粉’,今天正式开始生产!争取下个月,就让整个青州,乃至江南的达官贵人,都用上咱们的牙粉!”
提到新产品,岑染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芒。
跟那些京城里的阴谋诡计比起来,她还是更喜欢这种实实在在、能看到成果、能赚钱的事情!
周墨宸也好,苏月月也罢,你们想斗,就在京城里慢慢斗吧!老娘不奉陪了!
老娘要在青州,建立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等老娘富可敌国了,看谁还敢惹我!
岑染撸起袖子,雄心勃勃地朝着新开辟的牙粉生产车间走去。
京城,皇宫,御书房。
李德全风尘仆仆地从青州赶回,第一时间就来向周墨宸复命。
“陛下,奴才回来了。”李德全跪在地上,将自己在青州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详细禀报了一遍。包括净颜坊的规模、岑染的应对、她的说辞、以及自己的观察和判断。
周墨宸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当听到李德全描述岑染那“朴素勤恳”、“饱经风霜”的形象,以及那套“家乡遭灾、逃难至此”的说辞时,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
装!继续装!
那个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朴实”了?她当年在宫里,哪一天不是穿金戴银,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堆在身上?还逃难?她岑家虽然不是顶级豪门,但也算得上是官宦世家,就算真的遭了灾,也不至于沦落到那般境地!
这番说辞,漏洞百出!
但是……
当听到李德全描述净颜坊那井然有序的生产、种类繁多的产品、以及岑染对生意的熟稔和管理能力时,周墨宸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变得深邃起来。
一个只会争风吃醋、手段低劣的深宫妇人,是如何在短短三年内,白手起家,创下如此基业的?
那些新奇的香皂、效果显著的脂膏、甚至还有海产加工……这些东西,绝非一个普通的、甚至是曾经的贵族女子能够轻易想出来并付诸实践的。
还有她应对李德全时的沉着冷静、滴水不漏,那份从容和气度,也绝非装出来的。
难道……她真的变了?
或者说,她骨子里,一直就藏着这样的一面,只是过去被嫉妒和愚蠢蒙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