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辉洒在山间,玄影和沈津的身影渐行渐远。廖强的尸体静静躺着,双眼圆睁,彷佛尚有未尽的言语。两人沿着来时的道路缓缓下山,直至草甸子山边缘。
行走间,玄影的神情似乎染上了一抹哀愁,这在他而言极为罕见。
“有句话,你听过吗?”玄影忽然开口。
沈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被挤压变形的香烟,递给了玄影一支,同时好奇地问道:“什么话?”
玄影接过香烟,轻轻嗅了嗅,缓缓说道:“人越长大,朋友就越少。”
沈津或许能明白玄影的心境,他们之间有着不言而喻的理解。孤独,是灵魂深处的呼唤,玄影曾以为廖强是可以算作朋友的人,尽管相见不多。
但现在,连这份稀薄的友情也烟消云散了。
落日余晖下,玄影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他虽然强悍到几乎无敌,但无人能够战胜内心的孤寂。
他们继续西行,因为廖强的势力已经崩塌,他们必须迅速离开,以免消息走漏,廖强的旗帜失去其应有的威慑力。
山旗在手,麻烦少了许多。每逢险要之地,只需展示这面旗帜,那些据守要道的山匪便会退让。他们一路向西,跋涉了约莫一百五六十里,终于穿越了山匪横行的区域。
沈津此时才深刻领悟,玄影费尽心力取得草甸子山的山旗,实乃明智之举。途中的关隘,宛如一人可挡万夫之险地,硬闯无异于自寻死路。
越过这段险途后,玄影稍稍放松了警惕。他们需要稍作休息,以保持体力。继续前行,人迹渐稀,群山环绕。沈津感到,南方的山与北方截然不同,眼前的才是真正的雄伟险峻。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发现了山脚下的一个贫瘠小村。村子简陋而贫穷。两人已断粮一日,希望在这里补充干粮,并寻求一宿。
接近村子,玄影打量了一番,最终选择了一家。这家人正在忙碌着晚餐,一对夫妇带着一个女儿。女儿年约十六七,瘦弱且肤色黝黑。
玄影和沈津说明了来意,为了减少麻烦,沈津直接掏出一块大洋。这家人顿时愣住了,显然没想到这块大洋能换多少干粮。随即,他们变得热情起来,将两人迎入院内。
晚餐如同他们的房屋一样朴素:杂粮馍馍,清汤白菜,不见半点油星。然而,沈津明白,在这村子里,这家人算是较为宽裕的,至少能让人吃饱。
夫妇俩将自己的晚餐让给了沈津和玄影,然后急忙去厨房蒸馍馍作为干粮。那黑瘦的女孩显得有些害羞,时而偷看沈津,时而望向玄影,却始终未发一言。
“这里虽穷,却也安宁。”玄影啜了一口白菜汤,环顾四周,小村因偏僻而显得宁静,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偶有犬吠鸡鸣之声。
“若能静下心来生活,这里或许还真是个不错的去处。”
在一片宁静的乡野,玄影一边嚼着手中的杂粮馍馍,一边轻声笑道:“假如有那么一天,我真的疲惫了,就找个这样宁静的地方,娶个村里的女子,安心种地。”
话音刚落,一个黑瘦的小姑娘无意间听到这番话,她轻轻咬了咬下唇,转身跑向了厨房。在那里,她急切地与父母耳语。不久,夫妻二人急忙来到玄影面前,试探性地问道:“你是打算入赘到我们家吗?”
“年轻人,你多大了?家乡何处?”女主人审视着玄影,接着问:“家里都有谁?你还未娶妻吧?我们的小梦还未婚配,既然你有意入赘,不妨先聊聊。”
沈津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注意到玄影的面颊似乎也染上了一抹红晕。
于是,沈津便向那对夫妇解释了实情,他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两人只是在开玩笑。
夫妻俩重新回到厨房忙碌,而那位黑瘦的姑娘则靠在门框上,偷偷地注视着玄影。
“看样子,她可能真的对你有意思了。”沈津戏谑道。
“比起我来,你皮肤细腻得多,要是有人看上,也应该是你。”玄影回应道。
“你这是不懂乡下的风俗。”沈津摇了摇头,认真地说:“乡下人选女婿,不在乎你是不是皮肤细腻,而是看你身体是否强壮,能不能吃苦耐劳。那些皮肤嫩的,反而不受欢迎。”
“不过,这些也只是随口说说。”玄影吃完饭,搬着板凳坐到了一旁,沉思道:“如果真的一辈子困在这里,我可能会感到窒息。”
暮色降临,院子里的鸡群纷纷归笼,安静下来。玄影的目光却被一只破旧不堪的碗吸引,它静静地躺在角落,似乎曾是喂鸡的用具。
他轻轻蹙起眉头,伸手将那沾满污垢的碗拾起,细细端详。沈津正吃着晚饭,却察觉到玄影的异样,意识到或许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饭碗被放下,沈津走近玄影,好奇地问道:“这破碗有何蹊跷?”从玄影的神情和目光中,沈津猜测这不仅仅是一件普通的旧物。
他记得在西头鬼市的时光,与那里的商贩交流过无数次。有些小贩为了生计,会深入偏僻的山村,寻找被遗弃的古董。虽然很多时候都是空手而归,但偶尔也会有意外的发现。
“看似是只普通不过的碗,实则不然。”玄影不再介意这只碗的污秽,小心翼翼地抹去其表面的泥土和污渍。
露出真容的是一只黑陶碗,釉色沉稳,尽管岁月留下了痕迹,但整体保存得相当完好。唯一的瑕疵是碗口的几处缺口。当玄影清理干净后,沈津定睛一看,碗上竟隐约绘有几道人影。
眼前的文字,乍一看似乎是汉字,但细看之下却让人摸不着头脑,一个也认不出来。沈津沉思片刻,他觉得这些可能是古字中的冷僻字,非常罕见,只有那些学识渊博的学者才能辨认出来。
“你能看出这些字是什么吗?”沈津问道。
“看不出来,这不是汉字,这是西夏文。”玄影肯定地回答:“肯定是西夏文。”
古西夏原本没有自己的文字,是西夏皇帝李元昊命令大臣野利容仁所创制的。西夏文字参照了汉字的结构,但又不完全一样,所以,这些西夏人对汉人来说,就是天书,谁也看不懂。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人来帮忙辨认一下?”沈津提议道。
“找谁都没用。”玄影叹了口气。
自从西夏灭亡后,西夏文字在很长一段时间就变成了死文字,没有人可以解读出来。直到十几年前,俄国人在西夏古地的黑水城旧址,发掘出了一本叫做“番汉合译掌上珠”的古书,西夏文字才从死寂中走出来。
这本书,其实就是用西夏文字和汉字对照互译的一本字典。但是,这本书至今掌握在外国人手里,听说,北平那边的学者跟对方谈过,可对方不肯把这本书的副本还回来。所以,虽然西夏文字已经能够解读,但国人暂时还没有这个条件。
“既然看不懂字迹,你怎么认得这个东西?”沈津好奇地问。
“我不认字,还不认画儿?”玄影笑了笑,慢慢转动着这只破碗般的东西:“以前就见过这东西的摹本。”
黑陶的碗,乍一看是餐具,实则非比寻常。它承载的不是食物,而是血液。
“看来,我们这次运气不错。”玄影细细打量着手中的破碗,轻轻旋转后,一个微不足道的印记映入眼帘。
那标记细微至极,既似文字又如符咒,神秘莫测。
“这何物?”沈津好奇地问道。
“是个字,也是个记号。凡是带有此记的物品,皆出自同一主人之手。”玄影侧目望向沈津,缓缓道出:“路修篁。”
沈津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何玄影会说此行误打误撞来到这个村落,竟是意外之喜。在接近西夏古地的边缘,任何与路修篁相关的线索都极为珍贵。
“我还是不解。”沈津点燃一支烟,疑惑地问:“你说这器皿用来盛血,究竟有何深意?”
“那些古老的故事,如今只能从旁人口中零星听来。”玄影含糊其辞,似乎不愿多言。
沈津心里清楚,玄影或许还隐瞒着更多秘密。但他也明白,即便关系再亲密,某些核心机密,除非迫不得已,否则玄影不会轻易透露。
这件黑陶器皿,确是从路修篁时代传承下来的遗物。据说,它能辨识不同的血液,但具体用途,以及路修篁当初制作它的真实意图,早已无人得知。唯一可以确定的,这是路修篁曾使用过的器物。
在暮色渐浓的乡村,小梦靠在门边,目光如幽魂般飘忽不定。玄影轻叹一声,向她招了招手。小梦踌躇着,手指紧紧拧着衣角,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
“你就是小梦?”玄影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小梦轻轻点头,视线始终未离开地面。她的身形如同未经世事的幼苗,尽管这片土地未能赋予她健康的肤色,但她的五官却宛如精心雕琢的瓷器。
“小梦,我有个问题想问你。”玄影心中并不想过多涉及那只黑陶器的事,但为了弄清它的来历,他不得不开口询问:“这个黑陶,是从哪里来的?”
小梦指了指身后,声音低沉:“我爹说,是从后山里找到的……”
听到这里,玄影心中有了答案。显然,这只黑陶器已在小梦家久置,她只知道它是从后山捡来的,其他的情况,她似乎并不清楚。
当玄影进一步追问时,小梦只是摇头,无法提供更多信息。
玄影决定耐心等待,等小梦的父母从厨房出来。既然这件事已经摆在眼前,他必须得弄清楚。
小梦期待着能与玄影多交谈几句,但玄影已经沉默不语。她低下头,声音几乎听不见:“哥,你会种地吗……”
“不会,”玄影回答,“我生来便未曾耕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