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延生跪在暗河滩涂上,怀表里的德文契约被雨水洇成墨团。苏青瑶突然按住他发颤的肩胛骨,虺蛇胎记在雨夜里泛着幽光:“你听。”
沱江支流里漂来成串白灯笼,每盏灯芯都裹着银鳞。远处崩塌的铁路桥墩下,淤泥中半埋着具青铜椁,棺盖上的辰州符咒正被江水冲刷得发亮。陈延生摸到腰间鹤嘴锄的"鹧鸪穿云"纹,六岁那夜父亲握着他的手在祠堂刻这纹路时,曾说这是搬山派镇魂的保命符。
"陈少爷可认得这个?"苏青瑶从贴身内袋摸出半截银镯,缺口处残留着暗红血渍。陈延生瞳孔骤缩——七岁那年在井底打捞母亲尸身时,这镯子就套在那截断指上。
江水突然翻起浊浪,九具青铜椁从河底浮起,围成个首尾相衔的圆。最中央的棺椁突然开启,女尸脖颈处缠着银鳞藤蔓,藤梢结着枚青玉扳指——正是陈老六常年戴在拇指的那枚。
"你爹用这扳指做阵眼,把陈家祖坟改成了锁龙桩。"苏青瑶腕上银镯突然裂开细纹,“三百年前陈玄礼哄骗我族圣女吞下离魂丹,将活人生魂炼成镇物。如今该让陈家人尝尝魂飞魄散的滋味了。”
陈延生突然抢过银镯,缺口处露出半截篆文:"这是苗疆巫祝的合婚契!"他扯开衣襟,心口虺蛇胎记竟与镯上纹路严丝合缝,“二十年前我爹去苗王墓…”
"不是去盗墓,是去还债。"苏青瑶冷笑,虺蛇胎记游到锁骨下方,“你爹带着三百童男童女进山,说是要给虺蛇娘娘献祭。结果在山腹里布下七煞锁魂阵,把我族…”
话未说完,河面突然炸开丈高水柱。威廉的怀表从陈延生指缝滑落,表链缠住女尸手腕,德文契约突然浮空燃烧,在雨幕中映出沱江全貌——七处锁龙井的位置,正对应着陈家七座祖坟。
"快退!"陈延生拽着苏青瑶扑向礁石。女尸脖颈藤蔓暴涨,银鳞擦着耳畔飞过时,陈延生嗅到浓重的雄黄味——正是父亲书房常年弥漫的气味。
青铜椁开始顺时针旋转,棺内渗出暗红液体。陈延生突然想起《搬山谱》残页上的批注:"七棺镇魂,需以嫡系血脉为引…"他反手割破掌心,血珠滴在鹤嘴锄的鹧鸪纹上,青铜刃口突然泛起青光。
"你做什么!"苏青瑶来夺鹤嘴锄,却被陈延生反扣手腕:"三百年前陈玄礼欠的债,我来还。"血顺着锄柄流进棺椁缝隙,九具青铜棺同时发出嗡鸣,女尸突然睁眼,瞳孔里映出陈家祠堂的飞檐斗拱。
河底传来锁链断裂声,陈延生看见暗流中浮出座青铜殿。殿门浮雕着九条衔尾虺蛇,正中央的蛇首缺了左眼,窟窿里嵌着半枚玉珏——与母亲陪嫁妆匣里的残玉正好能拼成整圆。
"这才是真正的饲龙渊。"福伯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老仆的烟枪插在滩涂上,青烟凝成个人形,“老爷说过,饲龙人若想破局,需在月食时以心头血饲蛇…”
陈延生猛然回头,福伯的尸身正被银鳞蜈蚣拖进暗河。苏青瑶突然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青铜殿门上:"陈延生,看好了!"虺蛇胎记游到眉心,她整个人突然化作银光没入殿中。
殿门轰然开启的刹那,陈延生腕上铃铛碎成齑粉。无数银粉在空中凝成父亲的模样,陈老六的虚影指着殿内青铜鼎:"搬山不为珠玉,只求…"话音未落,虚影被威廉的枪弹打散。
洋人带着残存的勘探队从礁石后冲出,德制冲锋枪扫射的流弹在青铜殿上迸出火星。陈延生矮身滚进殿门,鹤嘴锄勾住鼎耳借力翻上横梁。鼎内沸腾的银浆里,沉浮着七盏青铜灯,灯芯竟是蜷缩的婴尸。
"这才是真正的锁龙灯!"苏青瑶的声音从鼎底传来。陈延生扒着鼎沿望去,见她周身缠满银鳞藤蔓,正将灯芯往虺蛇胎记里按:“陈家把嫡系子嗣的魂魄抽出来炼灯,你六岁那场大病…”
记忆如银针刺入太阳穴。陈延生看见六岁的自己躺在祠堂供桌上,三个叔公举着刻满符咒的银针,父亲捧着青铜灯盏站在阴影里。母亲撞开门时,灯芯突然爆出青光,接着便是井水翻涌的声响。
威廉的狂笑在殿内回荡:"多谢陈少爷带路!"洋人将冲锋枪对准鼎身,"等铁路修通,整个湘西的龙脉…"枪声被青铜鼎的嗡鸣吞没,鼎内银浆突然化作巨蟒扑出,瞬间裹住威廉半边身子。
陈延生趁机跃下横梁,鹤嘴锄劈向最近的勘探队员。那人脖颈喷出的血溅在青铜灯上,灯芯婴尸突然睁眼,发出夜枭般的啼哭。整个青铜殿开始震颤,虺蛇浮雕的鳞片层层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符咒。
"快把灯按方位摆好!"苏青瑶从银浆中挣出半截身子,虺蛇胎记已蔓延至眼角。陈延生摸到鼎底刻着的沱江舆图,七盏青铜灯的位置正对应锁龙井。当最后一盏灯归位时,鼎内突然升起道青光,映出殿顶的星宿图。
陈延生瞳孔骤缩——星图竟与父亲书房暗格里那卷《天官搬山图》完全吻合。最亮的紫微星位置,嵌着枚生锈的棺材钉,钉帽上刻着陈氏族徽。
"这才是阵眼!"陈延生攀着青铜链荡向殿顶。威廉的惨叫突然从下方传来,洋人剩下的半截身子正在银浆中融化,冲锋枪管扭曲成麻花状。陈延生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棺材钉上,锈迹剥落的瞬间,整座青铜殿响起三百年前的晨钟暮鼓。
星图开始逆时针旋转,陈延生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银浆中分裂成七个人形。每个虚影心口都连着银线,另一端系在青铜灯芯的婴尸身上。苏青瑶突然甩出银镯击碎最近那盏灯,虚影惨叫消散,陈延生喉头顿时涌上腥甜。
"断不得!"福伯的烟枪不知何时插在鼎耳上,青烟凝成行小篆:"七灯灭,饲龙人亡。"陈延生摸到怀中半块玉珏,母亲投井那日,这玉珏就攥在断指掌心。
当玉珏嵌入紫微星位的凹槽时,整座青铜殿突然静默。银浆凝成面水镜,映出三百年前的山崩地裂——陈玄礼站在如今锁龙井的位置,手中罗盘指针正指向前来和亲的虺蛇圣女。暴雨中,圣女腕上银镯突然碎裂,化作银粉钻入陈玄礼七窍。
"原来如此…"陈延生咳出血沫,血珠滴在玉珏上泛起青光。镜中画面突变,二十年前的陈老六带着勘探队进山,威廉在契约上按手印时,指缝渗出的血凝成条小蛇钻入文书。
青铜链突然断裂,陈延生坠向银浆的瞬间,苏青瑶的虺尾卷住他腰身。鼎内升起具水晶棺,棺中女尸戴着半截银镯,面容与苏青瑶有七分相似。陈延生腕上突然浮现暗红纹路,与棺内尸身的掌纹完全重合。
"该醒了。"苏青瑶突然咬破他颈侧,虺蛇胎记游向水晶棺。当陈延生的血染红棺盖符咒时,整条沱江突然倒流,崩塌的铁路桥重新立起,威廉融化的尸身竟从银浆中爬出,化作生着人脸蜈蚣的怪物扑来。
陈延生反手掷出鹤嘴锄,青铜刃口贯穿怪虫左眼。虫身爆开的银浆里,浮现出父亲最后的背影——陈老六站在锁龙井边,将青铜灯盏系在自己心口,纵身跃入井中的刹那,井底传出龙吟般的锁链断裂声。
雨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