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殿顶漏下的雨丝裹着血腥气,陈延生抹了把脸上的银浆,指尖触到水晶棺里渗出的黏液。那具与苏青瑶七分相似的女尸突然睁眼,银镯断裂的豁口正对着他腕上暗红纹路。
"三百年前的血契,今日该清了。"苏青瑶的虺尾扫过棺盖符咒,暴雨声中混着苗疆巫祝的吟唱。陈延生突然想起七岁那年中元节,母亲抱着他躲在祠堂供桌下,外面正是这般吟唱混着锁链拖地的声响。
福伯的烟枪不知何时插在殿柱裂缝里,青烟凝成个佝偻人影:"少爷仔细看那尸首的左手。"陈延生俯身望去,女尸拇指套着半截玉扳指,暗纹与父亲常年佩戴的竟是一对。当年陈老六说这是搬山派掌灯的凭证,此刻却在三百年前的尸身上泛着幽光。
"陈玄礼骗我族圣女吞下离魂丹,将活人生魂炼成镇物。"苏青瑶的银镯突然箍紧陈延生手腕,虺蛇胎记游到心口,"你爹更绝,把亲儿子的魂灯埋在锁龙井…"话音未落,整座青铜殿突然倾斜,威廉化成的怪虫残骸在银浆里凝成个人形。
陈延生抄起鹤嘴锄劈向人形脖颈,青铜刃口却陷入团黏稠黑雾。雾中浮出张德文契约,血手印的位置钻出条生着人脸的蜈蚣:"铁路局已经拿到开采令,明日午时…"蜈蚣被虺尾扫成两截的瞬间,契约燃烧成灰,灰烬里竟露出半张沱江铁路规划图。
“洋人要炸龙颈峡!“福伯突然指着图纸某处惊呼。陈延生瞳孔骤缩——那位置分明是父亲笔记里标注的"地龙逆鳞处”。二十年前陈老六带着七个搬山派好手进山,只有福伯带着重伤的他逃出来,说是在龙颈峡撞见了"活龙蜕皮”。
水晶棺突然发出裂帛声,女尸脖颈银鳞藤蔓暴涨。苏青瑶拽着陈延生撞向青铜鼎,鼎身刻着的星宿图开始顺时针旋转。当紫微星位对准棺中玉扳指时,整座大殿地砖翻涌如浪,露出底下暗河奔涌的龙形水道。
"这才是真正的饲龙渊。"苏青瑶咬破指尖,将血抹在陈延生腕上纹路。暗河突然倒流,水中浮出九具青铜椁,椁盖上的辰州符咒与客栈天井抓痕如出一辙。最中央的棺椁里蜷缩着具幼童尸骨,心口插着柄刻有"鹧鸪穿云"纹的银匕首。
陈延生喉头涌上腥甜——那匕首是他六岁生辰时,父亲亲手系在襁褓中的。母亲投井前夜,曾攥着这匕首在祠堂地面刻满带血的"逃"字。
"陈老六用你半魂炼成锁龙钉,钉在七个锁龙井里。"苏青瑶的虺尾缠住幼童尸骨,"今夜子时若不断了血契,等洋人炸穿龙颈峡…"暗河水突然沸腾,无数银鳞凝成威廉的脸,用生硬中文笑道:“多谢陈少爷指路。”
福伯突然闷哼倒地,后颈浮现锁龙印。陈延生撕开老仆衣领,发现印记深处嵌着枚生锈棺材钉——与张九指掌心的镇魂钉一模一样。烟枪滚落在地,青烟凝成陈老六的虚影:“逆子!快把《搬山谱》…”
虚影被虺尾击散的刹那,陈延生终于摸到贴身的油布包。羊皮地图沾血后浮现出暗纹,七处锁龙井的位置正对应幼童尸骨关节处的银钉。最骇人的是龙颈峡标注旁,赫然是威廉商行的黑鹰徽记。
"去祠堂。"陈延生突然拽断腕上红绸,系住即将消散的虚影,"福伯,你早知道祠堂供桌下…"话音未落,暗河突然掀起巨浪,九具青铜椁首尾相衔,凝成条生着人面瘤的百足巨虫。
苏青瑶甩出银镯打碎浪头:"跟着虺蛇胎记走!"她脖颈银鳞突然倒竖,在陈延生掌心划出个血符。当血珠滴入暗河时,整条水道突然干涸,露出底下青石板铺就的古道——每块石板都刻着陈氏族徽。
陈延生背起昏迷的福伯,踩在族徽中央的鹧鸪纹上。石板应声翻转,三人坠入个灌满陈年灯油的竖井。坠落中瞥见井壁密密麻麻的灯龛,每个龛里都摆着盏青铜灯,灯芯竟是蜷缩的婴尸。
"是魂灯。"苏青瑶甩出虺尾缠住井绳,"你爹每年中元节都要添灯油…"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最底层的灯龛里,七盏青铜灯摆成北斗状,灯芯婴尸面容与陈延生幼时一般无二。
井底传来铁链拖拽声,陈延生摸到怀中玉扳指突然发烫。当扳指嵌进井底青铜盘的凹槽时,盘面浮现出沱江全貌的微缩沙盘。七个锁龙井的位置冒着黑烟,龙颈峡处插着面德国旗帜。
"要快。"苏青瑶划破手腕,虺蛇血渗入沙盘。陈延生突然将鹤嘴锄刺入沙盘中央,沙粒翻涌间浮现出祠堂的飞檐斗拱。当最后粒沙凝成供桌形状时,井底轰然洞开,浓重的线香味扑面而来。
供桌上摆着盏青铜灯,灯油里泡着半块带血玉珏。陈延生握紧母亲留下的半块玉珏,两片残玉相撞的瞬间,灯芯爆出青光。祠堂梁柱突然浮现出暗红符咒,正是《搬山谱》里记载的"地龙饮血阵"。
"少爷看这里!“福伯不知何时醒了,烟枪指着供桌下的青砖。陈延生俯身擦拭砖面,上面布满指甲抓出的刻痕——全是母亲笔迹的"快逃”。最深处嵌着张泛黄照片,竟是陈老六与威廉在锁龙井边的合影,日期正是母亲投井前三天。
祠堂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德式皮靴踏碎青瓦的声响混着拉枪栓的金属声。苏青瑶的虺尾扫灭魂灯:"从暗门走!"陈延生却反手推开祠堂匾额后的机关,露出条向下的石阶:“下饲龙渊。”
石阶上布满新鲜血痕,陈延生摸到块暗红布料——与客栈天井里发现的布角质地相同。转过九道弯后,眼前豁然开朗。溶洞中央倒悬着具青铜棺椁,棺身缠满刻着苗疆符咒的锁链,棺盖缝隙里垂落缕花白头发。
"是老爷!"福伯突然跪地磕头。陈延生握紧鹤嘴锄,看见棺椁下方涌动着银浆,浆里沉浮着数十枚德国怀表。当啷一声,棺盖突然掀开条缝,陈老六青灰色的手搭在棺沿,无名指戴着与女尸配对的玉扳指。
"逆子…"沙哑的喉音混着铁链晃动声,"把《搬山谱》…"陈延生猛然掀开棺盖,腐臭味中,父亲心口插着柄银匕首——与他六岁那柄一模一样。更骇人的是陈老六天灵盖钉着七枚棺材钉,排列方式与幼童尸骨如出一辙。
溶洞突然剧烈摇晃,苏青瑶的银镯碎成齑粉:"血契反噬了!"虺蛇胎记游到陈延生颈侧,他反手割破胎记所在皮肤,将血抹在父亲眉心。陈老六突然睁眼,瞳孔里映出二十年前的雨夜——客栈天井中,七个黑袍人正将魂灯系在幼童心口。
"原来我也是锁龙钉…"陈延生咳出血沫,血珠滴在棺内泛黄的《搬山谱》上。苏青瑶突然撕开襦裙下摆,露出腰间暗红纹身——正是三百年前虺蛇圣女的模样:“以血还血!”
当两人腕上伤口相抵时,溶洞顶部落下暴雨。银浆裹着德式怀表凝成威廉的脸,冲锋枪扫射声在洞内炸出回音。陈延生拽着父亲尸身滚进暗河,在血水中摸到块冰凉铁牌——上面用德文刻着"龙颈峡爆破点"。
"明日午时…"陈延生攥紧铁牌,耳边响起火车汽笛的嘶鸣。暗河尽头透出天光,映亮对岸山崖上密密麻麻的德国工兵。而他们脚下,正是父亲笔记里用朱砂圈出的"龙逆鳞"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