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拍打着青石板路,张砚将最后一张黄符纸压进镇纸下,抬头时正看见玻璃橱窗映出的身影。那是张被雨水泡得发白的脸,西装领口歪斜着,右手紧攥着个青铜匣子,指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
"叮铃——"檐角铜铃突然自鸣。
张砚手上一顿。这串五帝钱缀着的铜铃是爷爷留下的,三年来只响过两次:前年七月半子时,去年清明夜。此刻刚过戌时,雨幕里飘来的檀香味混着股若有似无的腐气。
"张先生?"来人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他推门时带进的水渍在地面蜿蜒成蛇形,经过门槛时青铜匣突然发出"咔"的轻响,张砚瞥见匣盖缝隙渗出暗红液体。
"周文。"男人递来的名片沾着水珠,"西郊周家老宅,想请您看祖坟。"他说到"祖坟"时喉结滚动,西装下隐约露出道暗紫色勒痕,从耳后延伸到锁骨——活人身上不该有这样的痕迹。
柜台上的罗盘突然转了三圈。张砚用镇纸压住符纸,符角无风自燃,青烟在玻璃柜面凝成个扭曲的"囚"字。他摸出枚乾隆通宝往案头一掷,铜钱竟直立着旋转不止。
"周先生。"张砚弹了下铜铃,铃声荡开的瞬间,周文脖颈的勒痕突然渗出血珠,“您家祖坟里埋着的,恐怕不是死人吧?”
青铜匣突然剧烈震动,周文猛地按住匣盖,指缝间溢出的液体已变成墨色。窗外炸开惊雷,玻璃橱窗映出他身后模糊的人影——那是个穿月白旗袍的女人,发间别着支翡翠簪,正隔着雨幕朝店内微笑。
"张先生好眼力。"女人推门时带进阵槐花香,腕间银镯与铜铃相撞发出清越声响。她将半块龙凤佩放在柜台上,裂纹处正与周文带来的青铜纹路严丝合缝,“玄门苏青梧,来讨二十年前的债。”
张砚指节扣在罗盘边缘。铜钱终于倒下,满文字面朝上,卦象直指西南坤位。苏青梧染着丹蔻的指尖划过匣面饕餮纹,青铜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周家祖坟动土那日,七个抬棺人暴毙。"她突然扯开周文的衣领,暗紫勒痕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咒,“每道符对应一具尸首,张先生猜猜,最后那道符该落在谁身上?”
符纸燃烧的青烟突然聚成骷髅形状扑向周文,张砚甩出五帝钱截住烟气的刹那,青铜匣盖轰然炸开。腐臭的血液喷溅在玻璃柜上,显出八个血字:
亥时三刻,生人回避
张砚握着五帝钱的手背青筋暴起。玻璃柜上的血字正在融化,墨色液体顺着"生人回避"的最后一笔滴落,在苏青梧的绣鞋前凝成个诡异的笑脸。
"苏小姐说的债,可是周家欠了槐花巷的东西?"张砚用镇纸抹去血渍,青铜碎屑在掌心灼出焦痕。三年前爷爷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正是"槐木人偶,活尸借寿"八个字。
苏青梧腕间的银镯突然收紧,在雪白肌肤上勒出血线。她反手扣住周文的咽喉,丹蔻掐进暗紫符咒:“周公子没告诉你?二十年前他们用童男童女的血浇灌槐树,如今该是收利息的时候了。”
周文喉间发出咯咯异响,西装扣子崩落在地。七道符咒在他胸口游走,最后那道竟朝着心口的天池穴钻去。张砚抓起柜台下的朱砂罐,扬手洒出个八卦图形,符咒顿时如活蛇般扭曲后退。
"戌时三刻了。"苏青梧突然松手,周文瘫倒在地剧烈咳嗽,吐出的竟是带着槐叶的绿水。她弯腰拾起半块龙凤佩,翡翠簪子在雷光中泛着幽蓝,“张家的寻龙尺,该派上用场了吧?”
玻璃橱窗骤然炸裂,狂风卷着槐花灌进店内。张砚按住翻飞的符纸,瞥见碎玻璃里映出无数人影——穿月白旗袍的女子、梳双髻的孩童、拄拐的老妪,全都在雨幕里直勾勾盯着周文。
"寻龙点穴要见真章。"张砚将五帝钱串回铜铃,铃舌扫过周文眉心时带出一缕黑气,“周先生最好说实话,你家祖坟是不是建在槐木根上?”
周文突然痉挛着撕开衬衫,七道符咒竟在他胸口拼出北斗七星。最后那颗摇光位赫然是个空洞,正对着心口不断收缩的皮肤。苏青梧冷笑一声,将龙凤佩按在那个空洞上,裂纹处立刻涌出腥臭的脓血。
"不是槐木根,是槐木棺。"她指尖划过周文锁骨下的旧疤,那疤痕竟像活过来似的扭成蛇形,“周老太爷下葬那日,七具童尸垫在棺底,每具尸体都穿着绣槐花的寿衣。”
罗盘上的铜勺疯狂旋转,张砚抓起背包翻出个油纸包。解开三层红绳,里面是半截焦黑的槐木,断面处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这是爷爷当年从湘西带回来的"问路香",据说能通阴阳。
"苏小姐既然知道周家底细,为何还要来找我?"张砚将槐木插进香炉,青烟刚起就凝成个孩童模样。那烟孩冲着周文张开嘴,发出刺耳的啼哭。
"因为张老太爷欠我们苏家一条命。"苏青梧突然扯开衣领,锁骨下方赫然有道与张砚手中槐木吻合的灼痕,“二十年前他烧了槐花巷三百六十口活棺,唯独漏了最重要的那具。”
窗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像是许多人赤脚踏过雨水。张砚掀开窗帘一角,浑身血液几乎凝固——雨幕中行走着数十个纸扎人,惨白的脸上点着朱砂痣,每个都捧着个青铜匣子。领头的纸人突然转头,用描金的眸子朝他咧嘴一笑。
"来了。"苏青梧抓起龙凤佩按在香炉上,槐木瞬间燃起幽蓝火焰,“周家祖坟的守墓人,来接少爷回棺了。”
周文突然暴起,眼球凸出眼眶。他四肢反折着爬向店门,后颈皮肤下鼓起个拳头大的包块,隐约可见符咒在皮下游走。张砚甩出五帝钱砸在他膝窝,铜钱嵌入骨头的闷响混着尸臭味在室内炸开。
"乾坤借法!"苏青梧咬破指尖在玻璃柜面画符,血珠触及槐木烟雾的刹那,香炉里窜出七条火蛇缠住周文。火焰舔舐着符咒,发出油脂燃烧的噼啪声。
张砚趁机扯开周文的裤脚,倒抽一口冷气——小腿上密密麻麻排着铜钱大的尸斑,每个斑痕中心都嵌着粒槐树种。最可怕的是这些种子正在发芽,细白的根须顺着血管向上蔓延。
"是活尸种。"他挥刀割开发黑的皮肤,挑出粒带血的种子扔进香炉。火苗轰然蹿高,映出苏青梧骤然变色的脸。
"他们居然用活人养槐?"她腕间银镯寸寸断裂,落地化成七条小蛇游向周文,“周文你听着,现在带我们去祖坟,或许还能保住魂魄。若是等亥时棺开…”
话未说完,纸扎人已经撞破店门。描金的眼睛流出黑血,它们手中的青铜匣同时弹开,飞出漫天带着槐香的纸钱。张砚抓起柜台下的墨斗线,沾着香灰弹在最近的纸人身上,纸壳顿时燃起青火。
"走侧门!"苏青梧拽起半昏迷的周文,月白旗袍下摆扫过香炉,带起一片火星。张砚瞥见她后颈有块青色胎记,形状正与柜台上的血字"囚"字一模一样。
三人冲进暴雨时,整条街的店铺都熄了灯。槐花瓣在积水中打旋,每次触到周文滴落的黑血就瞬间枯萎。张砚摸出罗盘辨位,指针却像被无形的手拨动,始终指向周文心口的符咒空洞。
"这边!"苏青梧突然拐进条暗巷,青砖墙上爬满藤蔓。她扯断几根藤条,露出底下被苔藓覆盖的石碑,碑文早已风化,唯独"槐花巷"三个字泛着血光。
周文突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反手掐住苏青梧的脖子。他指甲暴长三寸,瞳孔缩成两个黑点:"你们…都该死…"声音忽男忽女,最后竟变成孩童的尖笑。
张砚抓起把槐叶塞进他嘴里,叶片瞬间焦黑。趁周文松手的瞬间,苏青梧抽出翡翠簪子扎进他后颈的包块。脓血喷溅在石碑上,"槐花巷"三字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碑底渗出汩汩黑水。
"是阴碑!"张砚用墨斗线缠住周文双脚,"这碑文用尸油写就,下面压着生桩。"话音未落,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个丈许宽的深洞。腐臭味扑面而来,隐约可见洞底排列着七口薄棺。
苏青梧突然纵身跃下,月白旗袍在黑暗中泛起荧光。她足尖点过棺盖,每个落点都激起圈血色涟漪:“张先生,可敢与我去会会这些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