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吹的纸灰在门槛外打转,无头将军的轮廓每清晰一分,苏童怀中的六壬式盘就震颤得愈发剧烈。二十八宿铜钉在盘面上无序跳动,震得他虎口发麻。
"坎位兑宫,阴兵过境。"陈九川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饕餮纹身。他咬破指尖在桃木剑上画符,血珠顺着剑身的雷纹滚落,“苏家小子,把你罗盘上的天池对准危月燕!”
苏童手指微颤,青铜罗盘在掌心转出残影。当磁针堪堪停在西南偏南的刻度时,式盘上的铜钉突然全部归位。他余光瞥见铜镜里的红衣孩童咧开嘴,满口尖牙咬住门框,竟是要爬进屋内。
"三娘!"陈九川突然暴喝。
房梁上垂下一截红绸,裹着檀香味的女子轻盈落地。苏童只见来人梳着垂云髻,耳坠是两枚雕着傩面的银铃,腰间九节鞭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她手腕轻抖,鞭稍精准抽中红衣孩童的天灵盖,凄厉的尖啸声震得瓦片簌簌作响。
"陈瘸子你越活越回去了。"女子甩鞭缠住无头将军的脖颈,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连个伥鬼都收拾不了?”
陈九川桃木剑刺穿最后一张纸人,没好气道:"罗三娘你再晚来半柱香,老子就要被这阴兵拖去当替身了!"他转头冲苏童抬下巴,“这是苏明远的独苗,天星葬海图在他手里。”
苏童警惕地后退半步,后背抵住冰冷的博古架。罗三娘打量他的眼神像在估量一件古玩,九节鞭缠着的无头将军正在化作黑雾消散。她耳坠上的傩面突然转动眼珠,直勾勾盯着苏童怀里的羊皮卷。
"苏家人果然都是短命相。"罗三娘突然欺身上前,涂着丹蔻的指甲划过苏童眼尾,“这双招子倒是生得漂亮,挖出来当傩戏道具正合适。”
陈九川一巴掌拍开她的手:“别吓唬小孩。吴老狗呢?”
"在给纸人点睛。"罗三娘旋身坐上供桌,绣鞋尖踢翻香炉,“说是寅时三刻阴气最重,要借这股劲开道。”
仿佛应和她的话,门外传来沙哑的咳嗽声。佝偻老头拄着蛇头杖迈进门槛,杖头镶嵌的绿松石泛着幽光。他脸上布满老人斑,唯独右手光滑如少年,指尖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小公子莫怕。"老头冲苏童咧嘴笑,露出镶金的犬齿,"老朽吴守正,专门收拾这些不听话的…"他蛇头杖突然戳向地面,青砖缝隙里顿时渗出黑血,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发出呜咽。
苏童忽然想起父亲笔记里提过的"点纸成兵"之术。五年前那个雨夜,他在门缝里见过类似的黑血从地窖台阶蜿蜒而下。罗盘的天池突然泛起微光,磁针剧烈摆动后死死指向吴老狗的蛇头杖。
"时辰到了。"陈九川抓起神龛上的铜铃猛摇,铃声竟在虚空震出涟漪,"苏童,想活命就跟紧三娘。要是踩错半步…"他撩开裤脚,露出森森白骨的小腿,“老子这条腿就是五年前在苍风山喂了尸蟞。”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像层白霜铺在青石板上。四人穿过七弯八拐的巷子,苏童发现每经过一口古井,吴老狗就往井里扔张剪成犬形的黄纸。纸犬入水即沉,井底随即传来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苍风山轮廓在夜色中宛如伏兽,苏童摸到腰间罗盘烫得惊人。当绕过第三处断碑时,吴老狗突然停步,蛇头杖重重杵在积水中:“陈瘸子,这地界不对劲。”
陈九川蹲下身抓了把泥土搓捻,暗红色的砂砾从指缝漏下:"血壤?"他脸色骤变,掏出罗盘却发现磁针在疯狂旋转,“操他娘,这是阴宅压阳关的格局!”
"何止。"罗三娘抽出九节鞭甩向树梢,鞭风惊起十几只夜枭,“你们没发现吗?从进山开始,所有活物都在给咱们让路。”
苏童顺着她鞭稍所指望去,浑身血液几乎凝固。月光下的树影竟在缓缓移动,枝桠交错成栅栏形状,将众人困在方圆十丈之内。他摸出随身携带的犀角粉撒向地面,粉末接触泥土的瞬间燃起绿火,照出地下纵横交错的骸骨。
"九星连珠锁龙脉…"苏童突然想起羊皮卷边缘的蝌蚪文,冷汗浸透后背,“这不是断龙岭,是有人故意斩断地脉养煞!”
陈九川猛地转头看他,眼中精光暴涨:“继续说!”
"你们看这些骸骨的排列。"苏童用鞋尖拨开浮土,露出半截指骨上套着的玉韘,"前朝武官下葬要佩铁符,但这些人戴的都是文官玉饰。如果我猜得没错…"他拔出腰间匕首插入地面,刀刃竟被什么东西咬住般难以抽回。
吴老狗突然扑过来按住他手腕:"别动!"老头枯瘦的手爆发出惊人力道,"这是鬼头桩!"他扯开衣领,露出脖颈处蜈蚣状的疤痕,“二十年前我在滇南见过这个,地底下埋的都是活祭的…”
话未说完,整座山突然震颤。苏童怀中的羊皮卷自动展开,磷火沿着图案纹路游走,最终汇聚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星光所指处,山体裂开道两人宽的缝隙,腥臭的阴风裹着纸钱喷涌而出。
"天枢位现,地户开。"罗三娘银铃耳坠发出刺耳鸣响,她甩出九节鞭缠住苏童腰身,“小子,带路。”
墓道墙壁浸着层粘腻的苔藓,苏童举着荧光棒照见壁画上的人面蛇身像。当他经过第三幅描绘献祭场景的壁画时,画中祭司的眼睛突然跟着他转动。吴老狗往墙根撒了把朱砂,砂砾落地竟发出指甲抓挠的声响。
"别看壁画。"陈九川压低嗓音,“这些都是用尸油画的,看久了魂会被勾进去。”
前方传来潺潺水声,罗三娘的九节鞭突然绷直:"停!"她鞭稍指向暗河对岸,“那东西在动。”
荧光棒的冷光下,对岸石台上赫然摆着青铜棺椁。棺盖雕刻着二十八宿星图,苏童发现其中危月燕的位置镶着块眼熟的玉珏——与他父亲常年佩戴的那枚一模一样。更诡异的是,棺椁四周散落着七盏青铜灯,灯油早已凝固成血红琥珀。
"人鱼膏长明灯…"苏童声音发颤,“我父亲出门时带的…”
陈九川突然捂住他的嘴。众人屏息间,棺椁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只布满鳞片的手攀住棺沿,漆黑指甲足有三寸长。吴老狗迅速抛出七枚铜钱布阵,铜钱却在中途被无形的力量碾成粉末。
"退后!"罗三娘甩鞭卷住苏童的腰往墓道口拖,九节鞭与空气摩擦迸溅出火星,“这不是正主!”
棺盖轰然掀飞,窜出的黑影快得只剩残影。苏童被拽得踉跄后退时,荧光棒照亮了那东西的侧脸——覆盖着青鳞的面孔上,竟长着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的桃花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