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柴油尾气扑进车窗,苏童被颠簸震醒时,后颈还残留着红木沙发的雕花纹路。副驾驶座上堆着洛阳铲部件,后视镜挂着的五帝钱串随车身摇晃,这次顺序倒是对了——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嘉庆,黄铜钱面泛着尸油般的包浆。
"醒了?"陈长安单手握着方向盘,藏青长衫换成迷彩登山服,墨玉扳指在档把上敲出脆响,“后座有豆浆。”
苏童捧着塑料杯暖手,瞥见杯底浮着几粒没化开的朱砂。越野车碾过碎石路,远处山峦在雾霭中起伏如卧龙,他认出这是父亲笔记里提过的"断龙岭",山势自西向东截断地脉,乃是大凶之地。
后排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穿冲锋衣的平头青年正在组装工兵铲。那人左耳缺了块肉,疤痕像是被野兽撕咬过,抬头时三角眼闪过精光:“陈爷,这就是你说的风水先生?”
"李魁,倒斗二十年。"陈长安没回头,“旁边戴眼镜的叫老烟,专攻机关破解。”
老烟从古籍堆里抬头,金丝眼镜滑到鼻尖。这人五十上下,衬衫口袋别着三支钢笔,袖口沾着墨迹和香灰,正用放大镜研究拓片上的饕餮纹。苏童注意到他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断口平整得像是被利刃削去。
"小先生好眼力。"老烟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青砖,"昨儿陈爷说你识得七星锁魂阵?"他举起拓片,模糊的纹路间隐约可见北斗七星排列,但天枢位多出个倒悬的异星。
苏童凑近细看,豆浆杯在颠簸中溅出几滴:"这不是七星,是八门金锁。你看这休门位…"话音未落,越野车猛地刹停。挡风玻璃外赫然立着两尊丈余高的石像,左貔貅右獬豸,兽目嵌着黑曜石,獠牙上缠着褪色的红绸。
陈长安推开车门,山风裹着纸钱味扑面而来。苏童跟着跳下车,靴底陷入松软的腐殖土——这土色暗红如凝血,分明是"葬血泥",古时用来镇压怨气深重的墓主。
"到了。"陈长安卸下登山包,墨玉扳指在貔貅前额轻叩三下。石像底座突然翻转,露出个半人高的盗洞,洞壁青砖上密密麻麻刻着梵文,砖缝渗出暗黄色液体。
李魁抽动鼻翼:"尸蜡?"工兵铲已经握在手中。
"是佛前灯油。"老烟指尖沾了点液体搓揉,“混着高僧骨灰,专克阴尸。”
苏童摸出六壬式盘,磁针在洞口剧烈震颤。他蹲身抓起把泥土,借着晨光细看——土中掺着细碎金箔,在罗盘天池映出星斗倒影。这是"金齑葬",只有王侯才用得起的葬法,但金箔本该撒在棺椁四周而非封土。
"小先生看出什么了?"陈长安往腰间别着黑驴蹄子。
"墓主怕不是自愿下葬。"苏童指向洞内,“金齑覆土本该聚财,但这土里掺了黑狗血,倒像是镇着什么东西往外爬…”
獬豸石像突然传来裂石声,黑曜石眼珠渗出暗红血泪。李魁骂了句脏话,工兵铲已经插进盗洞:“管他娘的,先进去再说!”
洞内阴风打着旋儿,手电光照出壁画的残片。苏童摸着冰凉砖墙,突然顿住——壁画上将军挥剑斩敌,腰间玉佩纹路竟与羊皮卷边缘暗纹重合。老烟举着放大镜贴过来:“这是梁武帝时期的镇北将军墓?”
"未必。"陈长安的强光手电扫过穹顶,“你们看藻井。”
八角穹窿上绘着二十八星宿,但西方白虎七宿的位置空着,取而代之的是条衔尾巨蛇。苏童的罗盘咔咔作响,磁针直指蛇眼处的空洞——那里本该嵌着夜明珠之类的镇物。
"衔蛇吞尾,轮回不止。"老烟的声音发颤,“这是永生局啊!”
李魁突然暴喝:"都别动!"工兵铲悬在甬道砖石上方,铲尖粘着根几不可见的银丝。苏童趴低细看,银丝横贯甬道,每隔三寸系着个指甲盖大小的铜铃,铃身刻满《往生咒》。
"落魂丝。"陈长安解下登山绳,“踩着我的脚印走,错半步就等着给墓主当替身吧。”
众人屏息挪步,铜铃在幽暗中泛着惨绿磷光。苏童数到第九步时,老烟突然踉跄,金丝眼镜跌碎在青砖上。霎时间万铃齐震,声浪如潮水般漫过甬道,震得人天灵盖发麻。
"闭气!"陈长安甩出黑驴蹄子砸向银丝。苏童却盯着老烟脚下——破碎镜片反射着壁画的另一面,那里本该是空白处,赫然画着个戴傩面的风水先生,手中罗盘正是苏家祖传的六壬式盘!
铃声中传来机括转动的闷响,两侧砖墙突然内缩。李魁的工兵铲卡进墙缝,虎口迸血:“墙里有东西!”
苏童的罗盘磁针突然垂直立起,这是"地龙翻身"的凶兆。他猛地拽住陈长安的背包带:“退!退到獬豸像那里!”
甬道尽头传来巨石滚动的轰鸣,手电光中浮现出个青铜巨轮,轮齿上挂满森森白骨。陈长安反手甩出登山绳缠住李魁的腰:“老烟抓住苏童!”
众人连滚带爬冲出盗洞的刹那,青铜轮碾过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白骨在轮齿间化作齑粉。獬豸石像轰然崩裂,露出个向下的石阶,阶上淌着粘稠的暗绿色液体。
"冥河?"李魁抹了把冷汗。
苏童沾了点液体闻嗅:"是铜锈,混着尸苔。“他忽然想起父亲笔记里记载的"九曲黄泉道”,每阶都对应一种死法。
陈长安突然按住他肩膀:“小先生看顶上。”
残破的藻井缝隙间,隐约可见北斗七星方位悬着七口薄棺,棺身缠着浸血铁链。最末一口棺材的盖板斜开半尺,露出截青灰色的手臂,指尖还戴着枚翡翠扳指——与陈长安手上那枚墨玉扳指形制完全相同。
"七星悬棺阵。"老烟捡起碎镜片,“但这里只有七口…”
苏童的罗盘突然脱手飞出,磁针直指那截青灰手臂。羊皮卷在怀中发烫,他鬼使神差地摸出残卷,发现翡翠扳指在羊皮卷上的投影,正指向群山轮廓中的某个缺口。
陈长安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墨玉扳指在棺椁映照下泛着血光。山风卷着纸钱掠过石阶,远处传来夜枭泣血般的啼叫,那声音仿佛在说:“苏明远的债,该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