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妍敏锐地注意到,老太太的手在发抖。
“我们只是来了解情况。”她放柔声音,“能让我们见见小雨吗?”
老太太犹豫许久,最终侧身让开了门。
客厅狭小却整洁,沙发上坐着一个瘦小的女孩,正低头画画。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警惕。
陈妍蹲下身,与她平视:“小雨,还记得张子豪吗?”
女孩的画笔“啪”地掉在地上。
老太太突然冲过来,一把抱住孙女:“别问了!她好不容易才忘掉那些事!”
程飞皱眉:“老太太,我们怀疑张子豪的死和他欺负过的孩子有关。”
“那又怎样?!”老太太红着眼吼道,“那种小恶魔死了活该!他推我孙女的时候怎么没人管?!现在他死了,你们倒来审问受害者?!”
陈妍没说话,只是看向林小雨。
女孩低着头,半晌,忽然从沙发垫下摸出一枚徽章——和证物袋里的一模一样,狰狞的鬼脸正咧着嘴笑。
“他给我的。”小雨的声音细如蚊呐,“说这是‘游戏’……”
陈妍接过徽章,翻到背面,上面刻着一行小字:
“轮到你了。”
程飞的眼神瞬间冷到极致。
——
回程的车上,陈妍反复翻看着那枚徽章。
“这不是孩子的恶作剧。”她忽然说,“有人在引导这些孩子‘复仇’。”
程飞握紧方向盘:“查徽章的来源。”
“已经让人去查了。”陈妍揉了揉太阳穴,“但我觉得,凶手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
程飞没说话,只是猛地踩下刹车。
陈妍抬头,发现车停在了商场门口。
“再来看看现场。”程飞解开安全带,“我们漏了什么。”
——
商场三楼,警戒线已经撤掉,但坠楼点的地砖上仍残留着淡淡的血迹。陈妍站在栏杆旁,俯身往下看——正好能看见一楼的广告牌。
“张子豪坠楼时,广告牌在播放什么?”她突然问。
程飞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打电话调取广告排期。
五分钟后,技术员发来回复:“当天下午三点到四点,广告牌循环播放的是儿童动画《精灵乐园》的宣传片。”
陈妍迅速翻出张子豪的尸检报告。
“死亡时间,三点三十七分。”她抬头看向程飞,“《精灵乐园》的主角是什么?”
程飞的眼神变了:“一只……会魔法的兔子。”
陈妍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林小雨的画——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只兔子,红眼睛,长耳朵,手里举着一把刀。
“不是孩子在复仇。”她轻声说,“是有人在扮演‘审判者’。”
程飞盯着她:“谁?”
陈妍缓缓吐出两个字:
“家长。”
——
傍晚,程飞带队突袭了商场员工休息室。
在储物柜最底层,他们找到了一箱鬼脸徽章,以及一本名册——上面记录着所有被张子豪欺负过的孩子姓名。
而名册的最后一页,赫然是李梅的签名。
“她儿子欺负别人时,她花钱摆平。”程飞冷笑,“现在别人来‘审判’她儿子,她倒受不了了。”
陈妍没说话,只是看向窗外——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像是无数孩子在低声啜泣。
雨丝斜织,警局外的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陈妍站在窗前,指尖轻轻敲击着玻璃,水珠顺着窗沿滑落,像是无声的泪痕。
“李梅的签名……”她低声喃喃,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份从商场储物柜搜出的名册上。
程飞推门而入,黑色风衣上还沾着雨水,他随手将湿透的文件夹丢在桌上,溅起几滴水珠。
“查过了,李梅确实给那些被欺负的孩子家长赔过钱,但都是私下解决,没走法律程序。”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那些家长大多收了钱就息事宁人,没人愿意闹大。”
陈妍拿起文件夹,翻开第一页——里面是十几份调解协议,每一份都签着李梅的名字,金额从几千到几万不等。
“她儿子欺负别人,她就花钱摆平。”陈妍冷笑,“现在轮到她儿子出事,她倒是恨不得全世界都替她讨公道。”
程飞没接话,只是走到咖啡机旁,倒了杯黑咖啡,一口灌下。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他皱了皱眉,才开口:“张子豪欺负过的孩子里,有一个叫林小雨的,十岁,半年前转学了。”
“转学?”陈妍抬头,“为什么?”
“据说是被张子豪带头孤立,还在她的课桌里放死老鼠。”程飞顿了顿,“林小雨的父亲林志强,是市医院的儿科医生。”
陈妍眼神一凝。
——
雨越下越大。
陈妍撑着伞,站在市医院门口。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地面砸出细小的水花。她抬头看了眼医院大楼,白色的灯光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冷清。
林志强的办公室在五楼。推门进去时,他正低头写着病历,听到动静才抬头,眼镜后的目光平静而疲惫。
“林医生,打扰了。”陈妍出示了警官证,“有些事想向您了解一下。”
林志强放下笔,示意她坐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双拿手术刀的手。
“是关于我女儿的事?”他问,声音很轻。
陈妍点头:“张子豪坠楼案,您应该听说了。”
林志强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听说了。”
“您女儿……曾经被他欺负过。”
“是。”林志强的语气依旧平静,但陈妍注意到他的指尖微微收紧,“小雨有轻度自闭症,不太会表达,被欺负了也不说。直到有一天,我在她书包里发现了一只死老鼠。”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刀锋一样冷。
“您当时怎么处理的?”
“我找了学校,找了李梅。”林志强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李梅赔了钱,说会管教她儿子。”
“然后呢?”
“然后?”林志强忽然笑了,笑意未达眼底,“然后张子豪变本加厉,在全校面前说小雨是‘精神病’,往她水杯里倒粉笔灰。”
陈妍没说话。
“再后来,小雨不肯去学校了。”林志强重新戴上眼镜,“我给她办了转学。”
“您恨张子豪吗?”陈妍直视他的眼睛。
林志强与她对视,目光坦然:“恨。”
“那您恨李梅吗?”
“更恨。”
——
离开医院时,雨势稍缓。陈妍站在台阶上,看着雨水顺着排水管哗啦啦地流进下水道。
手机震动,程飞的短信跳出来:“查了林志强的行踪,案发当天他在医院值班,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
陈妍盯着屏幕,皱了皱眉。
如果林志强没有作案时间,那会是谁?
她抬头看了眼医院大楼,忽然想起林志强桌上摆着的照片——林小雨穿着红色连衣裙,站在阳光下微笑。
而张子豪坠楼时,目击者说,曾看到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站在广告牌后面。
雨水顺着医院的玻璃窗蜿蜒而下,模糊了窗外的霓虹灯光。陈妍站在走廊尽头,指尖轻轻敲击着手机屏幕,程飞的消息还停留在那条关于林志强不在场证明的回复上。
她抬头,透过雨痕斑驳的窗户,望向医院对面的商场——张子豪就是从那里坠落的。
“穿红裙的小女孩……”
陈妍眯了眯眼,脑海中闪过林小雨的照片——红色连衣裙,阳光下灿烂的笑容。
——
半小时后,刑侦三组办公室。
程飞靠在办公桌边,手里捏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监控截图,眉头紧锁。陈妍推门而入,带进一阵潮湿的冷风。
“查到了?”她问,顺手将湿漉漉的伞丢进门口的伞架。
程飞没抬头,只是将截图推到她面前:“商场监控拍到的人影太模糊,但确实有个穿红裙的小女孩在案发前五分钟出现在广告牌附近。”
陈妍拿起照片,仔细端详。画面里,一个模糊的红色身影站在广告牌后方,只能看到裙摆的一角,像是刻意避开了摄像头。
“能放大吗?”
“技术组试过了,分辨率太低,连脸都看不清。”程飞揉了揉太阳穴,“但时间点太巧合了。”
陈妍放下照片,走到白板前,盯着上面贴着的案件关系图——张子豪、李梅、被欺负的学生家长……以及林小雨。
“林志强有不在场证明,但他女儿呢?”她忽然问。
程飞一愣:“林小雨?她才十岁。”
“十岁的小孩也能推人。”陈妍语气平静,“尤其是被逼到绝境的时候。”
程飞沉默了几秒,才开口:“林小雨现在在哪儿?”
“转学去了城西的明德小学。”陈妍拿起外套,“我去一趟。”
——
明德小学,下午四点。
放学的铃声刚响,孩子们蜂拥而出,嬉笑声在雨后的校园里格外清脆。陈妍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目光扫过每一个穿校服的学生。
“请问,您找谁?”一位女老师走过来,警惕地打量着她。
陈妍亮出警官证:“林小雨在哪个班?”
女老师脸色微变:“小雨?她……今天请假了。”
“请假?”陈妍挑眉,“什么时候请的?”
“早上她父亲打电话来说她身体不舒服。”女老师犹豫了一下,“警官,小雨是个很安静的孩子,她……出什么事了吗?”
陈妍没回答,只是问:“她平时穿校服吗?”
“穿啊,学校规定……”女老师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不过上周五放学时,我好像看到她穿了条红裙子。”
陈妍眼神一凝:“上周五?”
——正是张子豪坠楼的日子。
——
林志强家,傍晚六点。
陈妍按响门铃,等了近一分钟,门才缓缓打开。林志强站在门口,白大褂还没换下,眼镜后的目光疲惫而警惕。
“陈警官?”他声音有些哑,“还有事?”
“小雨在家吗?”陈妍直视他的眼睛。
林志强沉默了一瞬,才侧身让开:“在。”
客厅里,林小雨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只旧泰迪熊,身上穿的正是那条红色连衣裙。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眼神空洞,像是透过陈妍在看很远的地方。
“小雨。”陈妍蹲下身,与她平视,“上周五放学后,你去哪儿了?”
林小雨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泰迪熊的耳朵。
“她一直在家。”林志强走过来,手搭在女儿肩上,“我下班回来时,她就在看电视。”
陈妍没理会他,依旧看着林小雨:“有人看见你去了商场,穿着这条红裙子。”
林小雨的睫毛颤了颤,依旧沉默。
“小雨。”陈妍声音放轻,“张子豪欺负过你,对吗?”
这句话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林小雨忽然抬起头,黑漆漆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波动。
“他……往我的水杯里倒粉笔灰。”她声音很小,像蚊子哼哼,“还……还说我爸爸是杀人犯。”
林志强的手猛地收紧:“小雨!”
陈妍站起身,看向林志强:“林医生,您女儿上周五到底在哪儿?”
林志强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就在这时,林小雨忽然开口:“我去找他了。”
客厅里瞬间安静。
“我去找张子豪了。”林小雨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锋利,“我想问他……为什么要欺负我。”
陈妍心跳加速:“然后呢?”
“然后……”林小雨低下头,“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