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现在回来复仇?”
“复仇?”林小曼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不,我只是来……纠正一个错误。”
她忽然抬手,将针管举到月光下。透明的液体在玻璃管中微微晃动,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知道这是什么吗?”她问。
陈妍没回答,但眼神警惕。
“氯化钾。”林小曼轻声说,“足够让一个成年人在三十秒内心脏停跳。”
她的目光移向病床上的周永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就像他儿子当年一样。”
陈妍的瞳孔骤然收缩。
“周明的死不是自杀?”
林小曼笑了,笑容里带着某种扭曲的快意:“你觉得,一个被扒光衣服、肋骨骨折的人,是怎么‘自己’爬上三米高的护栏的?”
她的指尖轻轻敲了敲针管,发出细微的“叮”声。
“那天晚上,周永年来过学校。”
凌晨五点二十分,东海市刑侦三组办公室。
程飞将一杯热咖啡推到陈妍面前,自己则靠在桌边,眉头紧锁:“林小曼现在在哪?”
“审讯室。”陈妍揉了揉太阳穴,咖啡的热气氤氲在她眼前,模糊了视线,“她坚持要等律师,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程飞“啧”了一声:“周永年呢?”
“医院加派了人手,暂时安全。”陈妍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让她稍微清醒了些,“但林小曼的话……有点意思。”
“她说周明的死和周永年有关?”
“不止。”陈妍放下杯子,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推到程飞面前,“这是十年前东海一中的教职工名单。”
程飞低头看去,目光在某个名字上顿住——
周永年,校医务室医生。
“他是校医?”程飞猛地抬头,“那当年周明受伤后——”
“正是他处理的伤口。”陈妍接上他的话,眼神冷了下来,“而根据林小曼的说法,周明跳楼前,周永年给他注射了一针‘镇静剂’。”
程飞的脸色变了:“你是说……”
“氯化钾。”陈妍轻声说,“和今晚林小曼手里那支一样。”
窗外,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晨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却驱不散房间里的寒意。
程飞沉默了很久,忽然问:“动机呢?”
“林小曼不肯说。”陈妍摇头,“但我查了周永年的背景——他年轻时是军医,专攻麻醉学,对药物剂量极其敏感。”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程飞:
“这样的人,不可能‘失误’。”
上午九点十五分,审讯室。
林小曼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姿态放松得像是在咖啡厅等人。她的律师——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正在和程飞低声交谈。
陈妍透过单向玻璃观察着她。
林小曼似乎察觉到什么,忽然抬头,视线精准地对上玻璃后的陈妍。她微微一笑,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船锚。”
陈妍的呼吸一滞。
“陈法医?”程飞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律师提供了林小曼的不在场证明——李雯和张子豪死时,她都在医院值班,有监控为证。”
陈妍收回视线:“赵峰呢?”
“案发时她在城东的药店买药,收据和监控都有。”程飞皱眉,“证据很充分,不像是伪造的。”
“所以,她不是凶手。”陈妍轻声说,“但她知道谁是。”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教职工名单上,指尖轻轻点了点“周永年”三个字。
“程队,”她忽然问,“你还记得王磊胸口的纹身吗?”
程飞一愣:“船锚?”
“嗯。”陈妍抬起头,眼神锐利,“十年前东海一中的校徽,就是船锚。”
审讯室的灯光冷白刺眼,林小曼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缓慢而规律,像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陈妍推门而入,将一份档案放在桌上,金属桌面的反光映出她微蹙的眉头。
“周永年已经醒了。”她拉开椅子坐下,声音平静,“他否认十年前给周明注射过任何药物。”
林小曼的指尖顿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他当然会否认。”
“但医务室的记录显示,周明跳楼当晚确实去过校医室。”陈妍翻开档案,推过去一张泛黄的登记表,“处理人是周永年,登记症状是‘轻微擦伤’。”
林小曼扫了一眼,眼神讥诮:“肋骨骨折叫‘轻微擦伤’?”
“所以你在暗示,周永年篡改了记录?”
“我什么都没暗示。”林小曼向后靠去,椅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我只是好奇——一个校医为什么要撒谎?”
陈妍盯着她的眼睛:“你好像很了解周永年。”
“不算了解。”林小曼的视线移向天花板,灯光在她瞳孔里映出细小的光点,“但我查过他的背景——1978年入伍,隶属东海舰队医疗分队,1983年因‘特殊贡献’调入某保密单位,1989年退役。”
她忽然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极低:“知道那个保密单位的代号吗?”
陈妍没说话。
“船锚。”林小曼的指甲在桌面上划出一道浅痕,“和校徽一样,是不是很巧?”
窗外传来隐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
陈妍合上档案:“你为什么要查他?”
“因为周明死前说过一句话。”林小曼的眼神忽然变得空洞,“他说……‘船锚下面有东西’。”
下午三点二十分,东海市档案馆。
程飞推开厚重的防火门,灰尘在阳光中飞舞。管理员老张从报纸后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哟,稀客啊。”
“查点旧资料。”程飞亮出证件,“1983年到1989年,东海舰队相关的医疗档案。”
老张嘟囔着“又是舰队”,慢吞吞地起身,带他走向最里侧的金属柜:“这部分没电子化,自己翻吧。”
程飞戴上手套,抽出一本泛黄的登记册。纸张已经脆化,翻动时发出细碎的声响。他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搜寻,忽然停在一行被红笔圈过的记录上——
周永年,1983.11.17调离,去向:特殊医疗组(船锚)。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墨迹已经晕开,勉强能辨认出“实验”二字。
“老张,”程飞指着那行字,“这个‘船锚’是什么单位?”
老张凑过来看了看,摇头:“没听说过。不过83年那会儿舰队确实有个秘密医疗队,专门研究……”他忽然压低声音,“辐射病。”
“辐射?”
“听说跟某次潜艇事故有关。”老张神秘兮兮地比划,“死了十几个艇员,尸体捞上来时浑身溃烂,但官方报告只说是‘机械故障’。”
程飞皱眉:“周永年参与了这个?”
“那我可不知道。”老张摊手,“不过你要查‘船锚’,可以试试这个——”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张旧照片,上面是十几个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合影,背景是一艘军舰。
程飞接过照片,瞳孔骤然收缩。
照片角落里,年轻的周永年身边站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
王磊的父亲,王振国。
傍晚六点零五分,刑侦三组办公室。
陈妍将照片贴在白板上,红笔圈出两个关键人物:“王振国是东海舰队退役军医,2005年死于车祸。而周永年退役后,恰好被分配到东海一中当校医。”
“太巧了。”程飞抱臂站在窗前,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王磊胸口纹着船锚,他父亲和周永年又是旧同事……”
“还有更巧的。”陈妍调出一份病历记录,“周明死后三个月,王振国申请调职,理由是‘精神状况不佳’。而在他离职前一周,东海一中发生了一起实验室爆炸。”
“爆炸?”
“官方说法是酒精灯操作不当。”陈妍点开现场照片,烧焦的墙壁上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图案,“技术科做了图像增强——是这个。”
屏幕上浮现出一个被火焰熏黑的船锚标记。
程飞猛地转身:“船锚是某种代号?”
“或者是一个组织的标志。”陈妍的声音冷了下来,“林小曼说周明死前提过‘船锚下面有东西’,我怀疑他可能发现了什么。”
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
程飞忽然抓起外套:“我去趟学校。”
“现在?”
“当年爆炸的是生物实验室。”程飞已经走到门口,“如果真有什么‘东西’,很可能还在那里。”
晚八点十五分,东海一中旧校区。
手电筒的光束划破黑暗,程飞推开生物实验室的铁门,锈蚀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十年无人踏足,房间里弥漫着霉味和某种化学药剂残留的刺鼻气息。
陈妍跟在后面,手电照向地面。地砖上有一大片焦黑痕迹,周围散落着玻璃碎片。
“爆炸中心在这里。”她蹲下身,指尖轻触焦痕,“奇怪,如果是酒精灯爆炸,灼烧范围不该这么集中。”
程飞走向角落的铁柜,柜门已经变形,但锁孔完好。他试着拽了拽,纹丝不动。
“需要钥匙?”陈妍走过来。
“或者——”程飞从工具袋里掏出撬棍,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教室里格外刺耳。随着一声闷响,柜门被强行撬开。
灰尘扑面而来。
柜子里堆满发黄的实验记录本,最下层有个黑色金属箱,箱盖上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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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飞和陈妍对视一眼。
箱子没上锁。掀开盖子的瞬间,陈妍的手电光正好照进去——
几十支密封的玻璃安瓿瓶整齐排列,标签上的字迹已经褪色,但依然能辨认出:
K-7实验样本,1984.9.3
程飞拿起一支对着光查看,淡黄色液体中悬浮着细微的沉淀物。
“这是什么?”
陈妍接过安瓿瓶,眉头紧锁:“需要化验,但标签上的K可能是钾的缩写……”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手电筒的光圈边缘,照出了箱底的一张照片。
泛黄的画面里,十几个穿白大褂的人站在军舰甲板上,每人手里都举着一支相同的安瓿瓶。站在中间的周永年面带微笑,而他身旁的王振国正将针头扎进一个被按住的年轻水手的手臂。
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一行小字:
船锚永存
陈妍的指尖悬在照片上方,仿佛那泛黄的纸页会灼伤皮肤。手电筒的光在箱底晃动,将“船锚永存”四个字映得猩红刺目。
“这根本不是医疗队。”她低声说,喉头发紧,“他们在拿活人做实验。”
程飞抓起对讲机:“技术科立刻封锁旧校区,通知防化组——”
话音未落,走廊尽头突然传来铁门撞击声。
两人同时噤声。黑暗中,某种金属拖曳的声响由远及近,像生锈的锁链刮过水泥地。
“有人?”陈妍关掉手电,后背贴上冰凉的实验台。
程飞摸向腰间配枪,侧耳倾听。那声音却在距离生物实验室三米处戛然而止,紧接着是钥匙串的清脆碰撞。
“校工?”陈妍用气音问。
程飞摇头。校工不会这个点来废弃十年的旧楼。
吱呀——
隔壁化学实验室的门被推开。
昏黄的手电光从门缝漏进来,一个佝偻的影子投在走廊墙壁上。那人走路很慢,时不时停下咳嗽,痰液黏在气管里的声音清晰可闻。
陈妍屏住呼吸。影子停在生物实验室门口,一串钥匙哗啦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