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井底

“谁在那儿？”程飞突然出声，枪口对准门缝。
钥匙声骤停。
下一秒，手电光剧烈摇晃，影子转身就跑。程飞踹开门冲出去，只看到消防通道的门正在闭合。他追到楼梯口，下方传来慌不择路的跌撞声，最后是一声闷响——那人从二楼拐角摔了下去。
等程飞打着手电追到一楼，只看到安全出口大敞着，雨水裹着夜风灌进来。地上有只磨破的黑色布鞋，鞋垫上印着“东海市第三福利院”的蓝色印章。
晚十点二十分，刑侦三组办公室。
“福利院今年七十三岁，患有矽肺病。”技术科小刘调出监控截图，模糊的画面里是个头发花白的干瘦老头，“登记名叫张德海，1983年到1992年在东海舰队后勤部工作，负责医疗废弃物处理。”
程飞敲了敲白板上“船锚”的照片：“和实验组同期。”
“更巧的是这个。”小刘点开另一份档案，“1992年他因‘私自处理实验样本’被开除，同年进入福利院当勤杂工，直到去年中风退休。”
陈妍举起证物袋里的安瓿瓶：“能检测K-7的成分吗？”
“已经送省厅实验室了。”小刘推了推眼镜，“不过我在舰队旧档案里找到这个——”屏幕跳出一页发黄的记录表，标题是《特殊营养剂人体耐受性测试（K系列）》，签字栏赫然是王振国和周永年。
程飞突然抓起外套：“去福利院。”
“现在？”陈妍看了眼窗外瓢泼大雨。
“张德海逃跑时鞋底沾了这个。”程飞举起证物袋，密封袋里是一片干枯的暗绿色苔藓，“福利院后山有个防空洞，八十年代改建成了仓库。”
陈妍心头一跳：“船锚的废弃实验场？”
午夜十一点四十分，东海市第三福利院。
暴雨冲刷着锈蚀的铁门，陈妍踩过积水塘时，胶鞋里已经灌进冰凉的雨水。福利院主楼一片漆黑，只有后院小平房亮着盏昏黄的灯。
“张德海住在后勤房。”程飞示意她跟上，“院长说他这两天一直在后山转悠。”
他们绕到平房后窗，透过窗帘缝隙能看到床上蜷缩着的人影。程飞正要敲门，陈妍突然拽住他——
床头柜上摆着个相框，照片里年轻的张德海穿着海军制服，身旁是艘潜艇的黑色艇身。潜艇舷号被刻意刮花，但陈妍还是认出了那个标志：艇艏漆着一个褪色的船锚。
程飞直接推开了门。
张德海惊坐起来，气管里发出风箱般的哮鸣音。他比照片上更瘦，颧骨高耸，右眼浑浊发白，左手无名指缺了半截。
“你们……”他哆嗦着摸向枕头底下。
程飞亮出证件：“关于船锚医疗组的事。”
老人僵住了，半晌突然怪笑起来，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终于来了……我就知道……”
陈妍注意到他枕头下露出的一角硬物——是把老式剃刀，刀刃磨得极薄。
“K-7是什么？”程飞单刀直入。
张德海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神经质地搓着断指处，眼珠乱转：“营养剂……说是增强潜艇兵抗压能力的……”
“那为什么用学生做实验？”陈妍突然问。
老人猛地抬头，独眼里闪过惊恐：“你怎么知——”
话未说完，后院突然传来“轰”的一声闷响，地面都震了震。程飞冲到窗边，只见后山方向腾起一团暗红色的烟。
“防空洞！”张德海嘶声大叫，“他们启动了！”
程飞已经拔腿往外跑。陈妍回头看了眼老人，却发现他正用剃刀抵住自己脖子，枯瘦的手腕上血管暴突。
“别！”她扑过去夺刀，却被张德海一把攥住手腕。
老人凑近她耳边，呼出的气带着腐臭味：“船锚下面……有井……”
刀光一闪。
温热的血溅在陈妍脸上时，她听见程飞在雨中喊她的名字。
张德海的血溅在陈妍脸上时，温热黏腻，带着一股铁锈混着药味的腥气。她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老人已经瘫倒在床上，剃刀掉在血泊里，喉咙处一道狰狞的切口还在汩汩往外涌血。
“陈妍！”程飞的声音从雨幕中传来，脚步声急促逼近。
陈妍顾不得擦脸，一把抓起对讲机：“救护车！福利院后勤房，有人割喉！”
窗外，后山方向的暗红色烟雾已经散开，但空气中仍飘着一股刺鼻的化学药剂味，像是过期的消毒水混着腐烂的肉。程飞冲进屋内，看到床上的尸体时瞳孔一缩，但很快拽住陈妍的手腕：“防空洞那边不对劲，先过去！”
陈妍点头，临走前瞥了眼床头柜上的照片——张德海站在潜艇旁，笑容僵硬，而潜艇的舷号被人用刀刻意刮花，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船锚标志。
暴雨冲刷着福利院后山的泥路，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防空洞方向跑。陈妍的鞋里灌满了泥水，每跑一步都发出“咕叽”的声响。防空洞的铁门已经被炸开，扭曲的金属门框歪斜地挂在门框上，洞口黑黢黢的，像一张咧开的嘴。
程飞打开手电，光束照进去的瞬间，陈妍的呼吸一滞——
洞内墙壁上密密麻麻贴满了泛黄的照片，全是年轻学生的面孔，有些被红笔打叉，有些被画上问号。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玻璃试管，液体已经干涸，留下深褐色的痕迹。
“这是……”陈妍蹲下身，捡起半张被烧焦的记录表，上面隐约可见“K-7耐受性测试”和“副作用观察”的字样。
程飞的手电光扫向深处，突然停住：“有人。”
陈妍抬头，顺着光束看去——防空洞尽头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是个穿着福利院制服的女孩，约莫十二三岁，头发枯黄，正抱膝坐在一堆碎玻璃中间。听到动静，她缓缓抬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和一双过分大的眼睛。
“你们……是警察吗？”女孩的声音很轻，带着颤抖。
陈妍放缓脚步走过去：“对，我们是来帮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林小雨。”女孩盯着陈妍的脸，突然伸手碰了碰她脸上的血，“你受伤了？”
陈妍摇头：“不是我的血。”
林小雨收回手，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轻声说：“张爷爷的血……也是这样的颜色。”
程飞皱眉：“你认识张德海？”
“他经常来这儿。”林小雨指向防空洞深处，“那里有口井。”
陈妍和程飞对视一眼，同时朝她指的方向走去。防空洞尽头的地面上，果然有一个直径约一米的圆形井口，井盖已经被掀开，黑洞洞的井口散发着阴冷的潮气。
程飞用手电照下去，光束在井壁上跳动，最后停在井底——那里堆着几具白骨，骨骼纤细，明显是未成年人的体型。最上面那具骸骨的胸口，还插着一把生锈的手术刀。
“K-7的实验体……”陈妍喉咙发紧。
林小雨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后，声音幽幽的：“张爷爷说，这些是‘失败品’。”
程飞猛地转身：“他还说了什么？”
林小雨歪头想了想，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他说……‘船锚下面有井，井下面有眼睛’。”
陈妍后背一凉。
就在这时，井底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水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水里爬了出来。
井底的水声在寂静的防空洞内格外清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水中缓慢爬出。陈妍的手电光束死死锁定在井口，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
“哗啦——”又是一声水响。
程飞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后拉了一步，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配枪上。
“什么东西？”他低声问，声音绷紧。
陈妍摇头，手电光在井口边缘晃动，却照不到井底深处。水声仍在继续，夹杂着细微的、像是指甲刮擦井壁的声响。
林小雨站在他们身后，忽然轻声开口：“是‘眼睛’。”
陈妍猛地回头：“什么眼睛？”
小女孩歪着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微笑：“张爷爷说，井底下有眼睛，会看着我们。”
程飞皱眉，手电光扫向林小雨的脸，女孩的瞳孔在强光下微微收缩，却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们，没有丝毫躲闪。
“你之前来过这里？”程飞问。
林小雨点头，手指绞着衣角：“张爷爷带我来过。”
“他带你来做什么？”
“看‘实验’。”
陈妍和程飞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意识到——这口井，恐怕不仅仅是抛尸的地方。
井底的水声突然停了。
防空洞内陷入死寂，只剩下三人的呼吸声。陈妍的手电光重新照向井口，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
一只苍白的手，正缓缓从井口边缘探出。
“后退！”程飞厉喝一声，拔枪对准井口。
那只手五指张开，湿漉漉的指尖搭在井沿上，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紧接着，第二只手也伸了出来，两只手同时用力，一个湿淋淋的人影从井口爬了出来。
那是个年轻男人，浑身湿透，头发黏在脸上，看不清面容。他跪趴在井边，剧烈咳嗽着，吐出一大口水，随后抬起头——
陈妍的手电光直直照在他脸上。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赵峰？！”程飞震惊道。
赵峰，张德海的助手，K-7实验的主要执行者之一，在案件调查初期就失踪了，警方一直以为他潜逃出境，没想到他竟然被囚禁在这口井里。
赵峰的眼神涣散，嘴唇青紫，显然已经在井底待了很长时间。他颤抖着伸出手，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救……救我……”
陈妍立刻上前，和程飞一起将他从井边拖开。赵峰浑身冰冷，皮肤泡得发皱，手腕和脚踝上还有明显的勒痕，像是被人用绳子长时间捆绑过。
“谁把你关在井里的？”程飞问。
赵峰剧烈喘息着，眼神惊恐地看向林小雨：“她……她知道……”
陈妍转头，却发现林小雨已经退到了防空洞的阴影处，嘴角依旧挂着那抹诡异的微笑。
“林小雨？”陈妍试探性地叫她。
小女孩歪了歪头，声音轻飘飘的：“张爷爷说，做错事的人，都要接受惩罚。”
程飞眼神一凛：“张德海还活着？”
林小雨没有回答，而是慢慢抬起手，指向防空洞的另一侧。陈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防空洞的墙壁上，挂着一台老式录音机。
录音机的红灯亮着，正在运转。
陈妍走过去，按下播放键。
沙沙的电流声过后，张德海的声音从录音机里传出来，低沉而平静：“陈警官，程队长，如果你们听到这段录音，说明你们已经找到了井，也找到了赵峰。”
“十年前，K-7实验的真相，就藏在这口井里。”
录音机里的声音顿了顿，随后继续道：“但你们要小心——井底的眼睛，不止一双。”
话音刚落，防空洞深处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
陈妍猛地回头，手电光束扫过去——
林小雨不见了。
而赵峰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指着井口的方向，嘴唇颤抖：“又……又有人上来了……”
赵峰的手指死死扣住潮湿的地面，指甲缝里渗出的泥水混着暗红的血丝。他浑身发抖，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喘息，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口黑洞洞的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