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毒花

液压钳咬合金属管道的瞬间，张明远感觉后腰被湍流重重推上锈蚀的管壁。浑浊的江水里漂浮着絮状沉淀物，像无数只苍白的手缠绕着他的脚踝。二十米外的钢罐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密封阀门的裂缝中涌出靛蓝色浊流，如同在江水中绽开的毒花。
"小心！"王建军的吼声穿透水面，张明远被拽着后领拖出水面时，液压钳卡在爆裂的管口处。钢缆断裂的脆响震得耳膜生疼，他呛着污水看到半截铁管正朝江心岛方向漂去，管壁上用红漆喷涂的"2013年市政改造工程"字样在阳光下刺目惊心。
郑国强的奥迪车撞开码头护栏冲上轮渡，轮胎碾过散落的文件时溅起带着油污的水花。张明远抹去睫毛上的污水，看见局长秘书正将笔记本电脑抛向江面，银白色机身在空中划出抛物线，被突然跃出水面的渔民凌空截住。
"那是加密账本！"小林从快艇上抛来救生索，马尾辫梢还挂着江藻。张明远抓住绳索的瞬间，身后传来钢罐沉没的闷响，江面鼓起巨大的气泡，裹着二十年前的工业废渣翻涌上来。他认出那些结成硬块的黑色颗粒——正是父亲殉职当天取样过的同类污染物。
轮渡甲板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郑国强攥着消防斧劈开控制室的门，五十岁的人爆发出惊人的敏捷，但西装下摆被铁钩勾住时暴露了狼狈。老赵头撑着竹篙跃上甲板，龟裂的脚掌踩在碎玻璃上留下血印："郑局长还认得这个吗？"他抖开泛黄的捕捞许可证，背面用圆珠笔记录着二十年前某个月的黑液排放时间表。
无人机蜂群从少年宫方向俯冲而来，机翼上绑着的举报信如雪片纷扬。张明远在晃动的小艇上打开防水袋，父亲那台老式录音机居然还能运转。磁带沙沙转动后，传出郑国强年轻时的声音：“老张，市里要创卫，你那检测报告得改几个数…”
"伪造证据！"郑国强的咆哮混着警笛声传来，他扯松领带指着省纪委的冲锋舟，"这些暴民袭警！"话音未落，王建军从船舱拽出个浑身发抖的技术员，对方胸前的工作证显示是化污工程监理。
"去年三月十八号晚上你在哪？"张明远将辐射检测仪贴上技术员脖颈，液晶屏数值疯狂跳动。年轻人裤管突然洇湿，结结巴巴吐出个会所名字，正是郑国强女婿名下的产业。
江岸传来轰鸣，三十辆渣土车堵住排污口。工人们撬开货箱，露出堆积如山的环保建材合格证书，每张都盖着郑国强兼任主任的质检委员会公章。戴防毒面具的妇女们推着婴儿车组成人墙，车斗里不是孩童而是成箱的医疗记录——最新统计显示，沿江六个社区儿童白血病发病率超全国均值十二倍。
"让法医重新尸检！"遇害男孩的母亲突然扯开裹尸布，孩子肿胀的腹部赫然呈现蛛网状紫斑。跟拍的记者镜头一阵晃动，直播间突然涌入百万观众。张明远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江面上，与二十年前父亲的背影重叠。
郑国强夺过扩音器想说什么，对岸化工厂突然升起浓烟。消防警报声中，提前埋伏的监察队员押出正往反应釜倾倒屏蔽剂的工人，他们安全帽内侧贴着写有"封口费"的银行转账单。戴着手铐的财务科长突然挣扎着喊出个名字，正是省里某位分管领导的妻弟。
暴雨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张明远摸到锁骨处的伤疤在发烫。当他将父亲的老式胶卷相机举过头顶，闪光灯亮起的瞬间，二十年前的真相与当下的罪恶在底片上同时显影。郑国强抬手遮挡面孔时，西装内袋掉出半张烧焦的合影——年轻时的他与张明远父亲在排污口前握手，背后是正在安装的非法暗管。
"水样检测结果出来了！"小林顶着大雨递来平板，实时数据与当年被篡改的报告形成鲜明对比。张明远转身看向沉默的群众，发现他们的眼睛在雨幕中亮得吓人。当第一个矿泉水瓶砸在轮渡甲板上，更多的瓶装污水从四面八方飞来，在郑国强脚边炸开浑浊的浪花。
省纪委领导踩着及膝的江水走来，身后技术人员正在同步云端数据。张明远接过保温杯喝了口热水，尝到父亲常用的枸杞味道。他望向正在打捞钢罐的工程船，心想这江水要多少年才能洗净，但至少今天，有无数双手开始掬起希望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