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裹着探照灯的碎光在张明远眼前晃荡,他攥着救生绳的手掌被纤维勒出血痕。王建军布满油污的脸在铁皮船头忽明忽暗,这个三个月前举着扳手要和他拼命的男人,此刻正用开裂的虎口死死拽住绳索。
"低头!"嘶吼声与橡胶棍破风声同时抵达。张明远猛地缩颈,带着铁锈味的棍风擦着后脑勺掠过,将水面劈开半米长的白浪。他借着水势翻身滚进船舱,湿透的制服前襟甩出张存储卡,正落在王建军脚边。
铁皮船在浊浪中剧烈颠簸。张明远抹了把脸上的江水,看见刀疤男正指挥快艇包抄。那些印着"河道保洁"字样的船只此刻架起高压水枪,混着工业废水的黑潮劈头盖脸砸向水警船。
"接着!"王建军突然将个帆布包甩过来。张明远接住的瞬间摸到硬物轮廓——是三个月前化工厂更衣柜里失踪的原始交接班记录。油渍斑驳的纸页间,马天宇秘书的签名正压在某页"废料无害化处理"的确认栏上。
水警船拉响的防空警报撕破夜幕。张明远看着对岸开发区突然亮起十几道探照灯,恒生集团新建的环保科技园穹顶在强光下泛着翡翠色的冷光。他摸出手机对着帆布包连拍数张,却发现信号格诡异地归零。
"他们架了屏蔽器。"王建军突然开口,沾着机油的手指指向江心挖沙船。那艘本该被查封的船只此刻亮起工程灯,甲板上穿防辐射服的人影正在倾倒某种银色容器。
张明远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上周环境监测站被篡改的数据,那些标注"已达标"的河水样本,在周正阳私建的检测室里显示出致死量重金属。潮湿的帆布包突然在掌心震动,夹层里传来微弱的电子蜂鸣——是陈老给的军用定位器。
"往东南方向开!"他拍打水警肩膀,溅起的水花在仪表盘上折射出破碎的光。船头急转掀起的浪涛中,张明远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脸:左颧骨淤青渗血,湿发黏着河底腥臭的淤泥,唯有眼睛亮得吓人。
三艘快艇呈钳形包抄时,张明远突然扯开制服纽扣。带着体温的密封袋拍在摄像机镜头上,里面二十支采样管正泛着幽蓝的光。"直播开着呢,"他抬高被江风刮破音的嗓子,“马总要给三百万观众表演杀人灭口?”
刀疤男的快艇猛地偏转方向,高压水枪擦着船尾撞上礁石。张明远趁机按下定位器警报键,红光穿透帆布包夹层,在对岸芦苇荡里燃起星点火光。那是他提前布置的媒体车,此刻正将720P高清画面传遍全网。
恒生集团顶楼的直升机突然升空。张明远看着那架AW139掠过江面,舱门处闪过银色行李箱的冷光。他摸到裤袋里震动的手机,匿名短信跳出个熟悉的地理坐标——正是二十年前父亲实验室爆炸的旧址。
"去江心洲!"他喉咙里泛着血腥味,“通知岸上兄弟封住所有出城通道!”
铁皮船撞上滩涂时,王建军突然拽住他手腕。男人从贴身口袋掏出个塑料药瓶,标签上的"维生素"字样被指甲抠去半边:“我媳妇临终前……马天宇的人每周送这个。”
张明远拧开瓶盖的手在抖。三十粒白色药片在掌心滚动,每片背面都印着模糊的"JH-09"钢印。这是环保局去年突击检查时,在恒生集团实验室发现的放射性中和剂实验品。
芦苇丛中传来杂沓脚步声。张明远将药瓶塞进证物袋,转身时看见十来个穿工装的汉子从阴影里走出。这些曾向他扔臭鸡蛋的恒生集团下岗职工,此刻手里攥着铁锹和钢钎,胳膊上绑着褪色的维权红布条。
"张副局长,"为首的老钳工摘下安全帽,花白头发在夜风里颤动,"厂区地下三层冷库……"他喉结滚动数下,从裤兜摸出张皱巴巴的平面图,“有八个未登记的储藏罐。”
图纸边缘的油渍在月光下泛着诡谲的彩光。张明远认出这是环保局备案里"已拆除"的危废处理车间,此刻平面图上却标注着新通风管道。他摸到图纸背面凹凸的痕迹,借着手电筒光看清是一串化学方程式——与父亲实验室遗留的笔记完全一致。
直升机轰鸣声突然逼近。张明远将图纸塞进内袋,拽着王建军扑向滩涂上的弹坑。AW139卷起的飓风掀翻铁皮船,银色行李箱擦着他们头顶坠入江面,炸开的浪花里浮起大团荧光色泡沫。
"是中和剂原料!"张明远吼着扯下制服裹住口鼻。他看见江鱼在泡沫中疯狂翻腾,鱼鳃处渗出的蓝血染污了整片水域。对岸开发区传来刺耳的警笛声,十七层环保局大楼的应急灯同时亮起,在江面投下血红色的倒影。
王建军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溢出的黑血滴在图纸上。张明远摸出他怀里的药瓶,发现标签背面印着极小的一行字:每日三次,每次三粒——正是慢性放射病患者的致死剂量。
"坚持住!"他撕开急救包的手在抖,止血棉还没按上伤口就被血浸透。老钳工突然夺过药瓶,布满裂口的手指拧开瓶盖:“这是三车间给我们的’营养补贴’……”
张明远感觉后槽牙咬得生疼。他摸到王建军逐渐冰凉的腕脉,想起三个月前在停尸房见过的类似死状。那些以为是尘肺病的工人,尸检报告上都写着"放射性物质中毒"。
"张局!"小林带着防化部队冲破芦苇丛。年轻人防护面罩上满是污泥,手里举着的平板上跳动着辐射值警报:“冷库检测到伽马射线暴!”
张明远扯过半旧的防化服套上,转身时看见老钳工正用钢钎撬开废弃排水管。锈蚀的栅栏后,泛着荧绿的液体正顺着二十年前的排污渠渗入江滩。他摸出父亲留下的怀表,表盘玻璃在辐射下裂出蛛网状纹路。
防空洞深处的铁门被乙炔枪切开时,陈腐的空气中突然爆出刺目火光。张明远被气浪掀翻在污水沟里,耳膜灌满尖锐的蜂鸣。他摸到滚落脚边的银色箱体,指纹锁在高温中变形开裂,露出里面泛着冷光的实验记录。
"2015年3月16日,JH-09中和剂辐射超标事故……"被烧焦的纸页上,郑国强的签名赫然在目。张明远想起上周在档案馆看到的蓝色标签档案盒,那些"永久封存"的文件此刻正在火焰中蜷曲成灰。
"小心!"小林的嘶吼混着金属断裂的巨响。张明远抬头看见生锈的横梁当头砸下,他抱着证据箱滚向侧翻的实验台。玻璃器皿在身下碎裂,某瓶未标注的液体浸透防护服,在皮肤上灼出钻心的痛。
辐射警报器突然响起最高频蜂鸣。张明远看着平板电脑上飙红的数值,终于明白父亲当年为何坚持在实验日志用密语记录。那些看似杂乱的数据,实则是将污染区域坐标编码成圆周率小数点后的数列。
"立即疏散江心洲居民!"他扯着嘶哑的嗓子吼,“通知下游三个水厂切断取水口!”
防空洞外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张明远冲出毒雾时,看见那架本该逃逸的AW139正悬停在头顶。舱门处伸出的摄像机镜头闪着红光,马天宇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江面回荡:“环保局违规操作引发次生灾害……”
张明远突然举起怀表。二十年未停的秒针跳动声通过执法记录仪麦克风传遍直播平台,表壳内部镌刻的化学分子式在探照灯下纤毫毕现。他迎着螺旋桨飓风嘶喊:“这是1998年中南大学核物理实验室的专利标识!”
马天宇的冷笑冻结在夜空中。张明远从证据箱抽出泛黄的实验日志,父亲清隽的字迹正在镜头下燃烧:“JH-09项目承接方:恒生化工集团(原名恒生废弃物处理有限公司)。”
江对岸突然升起数道照明弹。张明远看着省纪委的车队冲破开发区路障,陈老的白发在装甲车顶灯下泛着银光。老人举着扩音器的身影有些佝偻,声音却像淬火的钢:“经省委批准,现对马文山同志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立案审查!”
浪涛声突然吞没所有喧嚣。张明远瘫坐在浸透毒液的滩涂上,看着马天宇被特警从直升机拖出舱门。男人定制西装的袖扣在挣扎中脱落,滚到他脚边时,露出内侧激光雕刻的"清"字——与父亲怀表夹层里的刻痕如出一辙。
王建军的遗体被抬上救护车时,张明远摸到他紧攥的拳头。掰开僵硬的手指,是张被血浸透的医疗费清单,背面潦草地写着七个装卸工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串日期,最近的那个正是明天。
"明天有批新货要走铁路专线。"老钳工的声音混着防毒面具的嗡鸣,"说是进口环保设备。"他递过来的货运单复印件上,"铅封检测"栏盖着环保局的公章。
张明远望向开始泛白的天际线。环保局大楼的应急灯不知何时熄灭了,十七层某个窗口却亮起诡异的绿光。那是郑国强办公室的方向,此刻窗帘后隐约有人影晃动,正在焚烧最后一批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