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砚是被冷水呛醒的。
他半个身子泡在潭边的浅滩里,后脑勺压着块刻满镇墓文的青石板。天光从溶洞顶端的裂缝漏下来,照得水面浮动的青铜灯影忽明忽暗。那盏灯搁在五米外的礁石上,灯芯燃着青白色火焰,灯座饕餮纹里卡着半片银镯碎片——正是苏青梧腕间炸裂的那只。
"苏..."刚开口就呛出两口腥甜的潭水,张砚撑着石板坐起时,发现胎记处的龙鳞纹竟渗出金血,在皮肤表面凝成北斗七星的形状。三丈开外的深潭漩涡里,浮沉着半具裹满槐根的尸体,看装束像是周文。
他摸向腰间龙鳞契,指尖触到个冰凉的物件。低头竟看见父亲留下的寻龙尺斜插在皮带扣里,青铜尺身沾着新鲜的血迹,龙首指针正对着潭心方向疯狂震颤。
"张家人果然命硬。"沙哑的嗓音惊得张砚汗毛倒竖。转头看见个穿蓑衣的老者蹲在暗河出口处,斗笠压得很低,正用青铜瓢舀水浇灭脚边的纸钱堆。那些浸湿的纸钱上全画着倒悬的莲花,正是槐仙庙祭祀专用的往生符。
老者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扔过来:"戌时三刻前吃了。"纸包散开露出三块槐花糕,每块都嵌着粒朱砂痣似的红豆,"苏家丫头在碑林等你。"
张砚盯着红豆糕上的纹路——那根本不是红豆,而是用守宫砂捏成的血珠!他反手甩出寻龙尺,尺尖堪堪划过老者耳畔:"周家的傀儡?"
"傀儡可画不出镇龙碑。"老者掀开斗笠,右脸布满树皮状瘢痕,左眼瞳孔泛着诡异的青金色。他指向张砚身后的青石板,"张家小子,看看你靠着的碑文。"
青苔被蹭掉的部分露出八个篆体字:槐木镇魂,生人勿近。张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分明是爷爷笔记里提过的"活人碑"——据说要用七位至亲之人的骨灰混着朱砂书写,方能镇压槐仙作祟。
老者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带着槐叶的绿水:"二十年前你父亲封棺时,碑文还是完整的三十六个字。"他扯开衣襟,心口处嵌着半块长生牌位,"现在只剩镇压槐仙的残句,你说那些消失的字去哪儿了?"
张砚的胎记突然灼痛。寻龙尺的指针转向潭心漩涡,他看见周文的尸体正被槐根缓缓托起,西装碎片下露出密密麻麻的符咒,每道符都对应着镇龙碑缺失的文字。最骇人的是尸体右手攥着的物件——竟是苏青梧母亲发间的翡翠簪子!
"当啷"一声,簪子突然坠入潭水。漩涡中心浮出九盏青铜莲灯,每盏灯芯都燃着青白鬼火。张砚想起苏青梧说过的"引魂渡",这分明是要把周文的魂魄强行留在阳间。
"他要借紫微棺还阳!"张砚抓起寻龙尺冲向潭边。尺尖刚触到水面,九盏莲灯突然炸成绿焰。周文的尸体猛然坐起,槐根缠着翡翠簪子刺向张砚咽喉:"还差最后一道镇墓文!"
张砚侧身躲过致命一击,寻龙尺顺势劈向槐根。青铜与木根相撞竟迸出火星,尺身浮现的星图与胎记产生共鸣,金血凝成的北斗七星突然脱离皮肤,在半空结成光网罩住周文。
"雕虫小技。"周文腐烂的声带发出嗤笑,翡翠簪子划破光网的刹那,潭底升起块残缺的青铜碑。碑面裂纹里钻出无数带刺的槐根,每根都缠着片写着生辰八字的碎布——全是苏家女子的闺名!
老者突然扑到碑前,长生牌位与碑文产生共振:"原来苏家女都是活祭品..."他癫狂地抠挖着碑文,"当年张怀山骗我说是镇龙..."
话音未落,槐根洞穿老者咽喉。周文操控尸体走到碑前,腐手按在缺失的碑文处:"张家祖训第三十六条——取苏家女心头血,饲槐仙骨。"他指尖蘸着老者的血写下最后一道符咒,"多谢苏姑娘的母亲补全这道镇墓文。"
整块青铜碑突然迸发青光,潭水倒卷形成水幕。张砚在强光中看见水幕映出二十年前的画面:暴雨夜的槐仙庙,七个抬棺人将苏青梧的母亲绑在青铜柱上,祖父张怀山握着青铜匕首刺向她心口,血珠溅在长生牌位上凝成镇墓文。
"住手!"苏青梧的声音破空而来。三枚桃木钉穿透水幕,精准钉在周文尸体的天地人三穴。她浑身湿透地站在溶洞高处,腕间新换的银镯刻满镇魂咒:"张砚,毁掉长生牌位!"
张砚的寻龙尺已刺向周文后心。槐根缠住尺身的瞬间,胎记处的金血突然燃烧,顺着青铜尺蔓延成火龙。周文发出非人的惨叫,翡翠簪子突然调转方向刺入自己眉心:"要死就一起..."
爆炸的气浪将两人掀飞。张砚撞在镇龙碑上时,看见苏青梧扑向潭心。长生牌位在火光中裂成两半,露出内层鎏金的婚书——"张明远与苏婉容结百年之好",落款正是二十年前的七月半!
婚书上的鎏金字迹被潭水打湿的瞬间,整座溶洞突然响起尖锐的婴啼。张砚的胎记处爆开金光,那些悬浮在半空的金血星图突然倒转,将苏青梧腕间的银镯吸得铮鸣作响。
“天璇星位!”苏青梧突然抓住张砚的手按向镇龙碑。两人掌心相叠的刹那,碑面缺失的篆文突然浮现金光,竟是三百个苏家女子的生辰八字在青铜上流动。
周文的残尸在火中发出狂笑:“张怀山用婚书骗苏婉容结契的时候,可没说要把苏家女世代当成活祭!”腐烂的西装碎片下,他胸口浮现出与张砚相同的龙鳞纹,“你以为张家凭什么能镇守槐仙两百年?”
潭水突然沸腾。张砚看见自己的倒影扭曲成祖父的模样,正握着青铜匕首刺向苏青梧的后心。而真实的水面之下,九盏青铜莲灯重新亮起,灯芯里燃烧的分明是苏家女的头发!
“闭眼!”苏青梧突然用银镯划破掌心,将血抹在张砚眼皮上。灼痛中,他看见镇龙碑的背面爬满树根状血丝,每根血丝都缠绕着具婴儿骸骨——那些骸骨的眉心全嵌着翡翠碎片,正是苏青梧母亲发簪的质地。
老者垂死的咳嗽声从礁石后传来:“七月半...结冥婚...”他残缺的长生牌位突然飞向潭心,与紫微棺产生共鸣,“张明远...用婚书骗苏家女心甘情愿当阵眼...”
张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二十年前的雨夜画面在水幕中愈发清晰:穿嫁衣的苏婉容被铁链锁在青铜柱上,七个张家人在她脚下摆出北斗阵。祖父张怀山捧着婚书念咒时,暴雨中的槐树突然伸出枝干,将新娘的心头血引入树根。
“母亲是被活祭的!”苏青梧的桃木钉突然调转方向刺向张砚。钉尖在触及他咽喉的瞬间,镇龙碑上的生辰八字突然飞出,化作金线缠住她的手腕,“但我早该想到...你胎记的位置就是阵眼!”
潭水炸开的轰鸣声中,周文的残尸彻底化为槐根。腐臭的根须裹着翡翠簪子刺向镇龙碑缺失的碑文,每刺一下就有苏家女的虚影在碑面浮现又破碎。张砚的寻龙尺突然脱手飞出,尺尖的北斗七星与碑文金光相撞,在溶洞顶端映出巨大的星图。
星图转动的刹那,张砚看清了真相——所谓龙脉根本不是山脉,而是三百个苏家女的怨气凝聚的阴河!槐仙庙正建在阴河泉眼,而每个苏家女的婚书都是道镇魂符。
“用姻缘契锁魂...”苏青梧突然呕出口黑血,腕间的银镯浮现出她母亲被刺心时的画面,“难怪张家男子活不过四十岁,你们拿命换来的镇压,全是用苏家女的魂魄垫背!”
紫微棺突然浮出水面。棺盖上的青铜饕餮纹张开巨口,将潭边的纸钱尽数吸入。张砚看见棺内躺着具缠绕槐根的女尸,嫁衣上的并蒂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红转黑。
“母亲!”苏青梧的尖叫惊飞洞顶的蝙蝠。女尸手中的长生牌位突然裂开,露出内层暗格里的黄纸——竟是张砚的出生时辰,与三百苏家女的八字用血线缝成命盘!
周文的声音从槐根深处传来:“二十年前张明远本该死在那场冥婚,是你祖父用苏婉容的命换了儿子...”腐臭的根须突然缠住张砚双脚,“如今该你们父子还债了!”
寻龙尺突然发出龙吟。张砚的胎记渗出金血,在脚下凝成八卦阵。他拽过苏青梧的手按在阵眼,两人交叠的掌纹竟与碑文完美契合:“张家的债我来还,但苏家的仇得你自己报!”
青铜碑突然迸裂。碎石飞溅中,三百道女子虚影破碑而出,每道虚影心口都连着血线,另一端赫然系在紫微棺内的女尸身上。苏青梧的银镯炸成碎片,锋利的翡翠划破她指尖,血珠飞溅在女尸眉心。
“以血破契,魂归自由!”她咬破舌尖在棺盖画符。女尸突然睁开空洞的双眼,嫁衣上的并蒂莲渗出黑血,那些束缚虚影的血线开始寸寸断裂。
张砚的寻龙尺插进潭底。青铜尺身浮现出张家历代镇魂者的名字,每个名字都沾着苏家女的血。他徒手掰断尺尾的龙首,将染血的青铜刺入自己胎记:“北斗逆位,阵眼移位!”
整座溶洞剧烈摇晃。阴河水倒灌进裂缝,将紫微棺冲向暗河深处。苏青梧在最后一刻抓住棺沿,看见女尸手中的长生牌位浮现出金色咒文——那是用张砚的血重写的镇魂契。
“不要!”她伸手去够牌位的瞬间,暗河突然伸出槐根缠住她的腰。张砚的金血在河面燃起幽蓝鬼火,将两人笼罩其中:“告诉爷爷...婚书背面的合卺酒里...我换了雄黄...”
最后的意识消散前,苏青梧看见张砚被槐根拖入紫微棺。棺盖合拢的刹那,三百苏家女的虚影齐齐跪拜,而那些束缚她们的血线,正缓缓缠上张砚的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