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把淬毒的匕首插进溶洞,张砚后颈的胎记在青铜碑反光下突突跳动。昨夜坍塌的岩壁渗出暗红色水珠,顺着三百六十块石碑的饕餮纹路汇聚成溪,在满地血色槐果间蜿蜒出诡异的符咒图形。
"张先生倒是守时。"
拐杖敲击青砖的声响从碑林深处传来。穿靛蓝布衫的老者踩着晨露现身,腰间烟袋锅的铜嘴缺了半块,豁口处结着层黑褐色污垢——那是二十年前槐仙庙大火烧融的朱砂。
"姜老七?"张砚碾碎掌心的槐果,果核里的童子牙咯得掌纹生疼。三年前西郊迁坟案,就是这个驼背老头带着七个盗墓贼,从明代御史墓里挖出九盏人皮灯笼。
老姜头用烟袋杆敲了敲最近的青铜碑,碑面突然浮起层水雾。雾气里映出个穿开裆裤的男童,正蹲在槐树下玩玻璃珠——正是昨夜血河里出现的那个孩子。
"令尊好算计。"他啐了口浓痰,痰液在青铜碑面灼出个焦黑小洞,"用周家祖坟养槐仙木,拿张家血脉做镇龙钉,最后把钥匙藏在苏家丫头魂魄里......"
话音未落,碑林东南角的槐树突然爆开漫天白絮。张砚闪身避开飞溅的树汁,却见飘落的根本不是槐花,而是无数裹着胎毛的乳牙!
"三百童子牙,八千槐仙债。"老姜头突然扯开衣襟,胸口赫然是道贯穿伤疤,疤痕里嵌着半枚铜钱,"当年你爹在我心口种下这枚厌胜钱,说是能镇住周家的活人桩——"
他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里裹着细小的槐树根须。张砚的玉佩突然发烫,玉面浮现的星图正与青铜碑林的排列重合,角宿位对应的石碑突然裂开道缝隙。
"张家赊出去的刀,该收回来了。"张砚抽出随身的青铜小刀。刀刃在晨光中泛着青芒,刀背的云雷纹里隐约渗出哭嚎声——是那些困在槐树里的童灵。
老姜头浑浊的眼球突然泛起青光。他举起烟袋锅对着裂缝猛吹,积攒二十年的烟油化作黑雾涌进碑缝:"周家老太爷在碑底下埋了七口活人桩,头桩就在......"
"咔嗒"。
裂缝中突然伸出只青灰色小手,五指死死扣住碑沿。张砚的胎记骤然刺痛,他看见那手腕系着褪色的红绳,绳结打法正是爷爷独创的九星锁。
"小虎!"老姜头的烟袋杆当啷坠地。他扑到碑前颤抖着去摸那截红绳,布满老年斑的手背突然鼓起数条蚯蚓状凸起,"这绳结......这是我孙儿......"
张砚的青铜刀突然脱手飞出,刀尖精准刺入石碑裂缝。凄厉的婴啼震落岩顶碎屑,那只小手猛地缩回黑暗,带出股腐臭的尸油味。
"周文这个畜生!"老姜头突然暴起,缺了无名指的右手疯狂捶打石碑,"当年他说带孩子们去省城打工,原来都填了活人桩!"
晨雾不知何时染上血色。张砚的玉佩开始高频震动,玉面星图中的天枢位突然亮起红光——对应的石碑轰然倒塌,露出底下三尺见方的青铜匣。
匣面阴刻的镇尸符正在融化。张砚用刀尖挑开铜锁,腐液喷溅的瞬间,老姜头突然将他撞开:"当心尸毒!"
青铜匣里蜷缩着具童尸。孩子约莫七八岁,天灵盖钉着七枚桃木钉,心口压着块刻满经文的龟甲。最诡异的是尸身毫无腐败迹象,脸颊甚至泛着淡淡红晕。
"这是......活葬术?"张砚的刀尖挑起童尸衣襟,露出锁骨处的火焰纹——与苏青梧的胎记一模一样,"周家用苏家血脉养桩?"
老姜头突然扯下童尸的虎头鞋。鞋底藏着张泛黄的照片,画面里七个孩子站在槐树林前,最右侧的男孩手里攥着玻璃珠,腕间红绳系着枚铜钱。
"这是二十年前的槐仙祭!"老姜头指着照片背景里的石牌坊,坊柱上缠着褪色的红布,"周家骗村民说祭拜槐仙能保风调雨顺,原来是要取童子骨......"
张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照片里的石牌坊突然与记忆重叠——三年前爷爷咽气前,曾在炕席下藏过半块牌坊残石,石面上沾着同样的暗红色污渍。
"张家小子,听说过阴兵借粮吗?"老姜头突然压低声音,缺牙的嘴漏着风,"周家祖宅底下有条阴沟,每逢子时就能听见运粮车的声响......"
话音未落,西北方向的石碑突然渗出血水。张砚的青铜刀自动飞回手中,刀身浮现的符文正与童尸心口的龟甲呼应。他忽然想起苏青梧消散前说的那句话:"第七口锁龙井里有你要的答案。"
"姜老,搭把手。"张砚割破指尖,将血珠抹在青铜刀镡上,"我要起这具活人桩。"
老姜头却突然僵住。他的瞳孔倒映出张砚身后景象——三百青铜碑同时渗出黑血,血珠在空中凝成个巨大的"囚"字。晨光照射下,所有碑面的饕餮纹都睁开了眼睛。
"晚了......"老姜头踉跄着后退,烟袋锅里的灰烬洒在童尸脸上,"周家的阴兵......来收债了......"
整座溶洞突然剧烈震颤。倒塌的石碑下伸出无数青灰色手臂,每只手腕都系着褪色红绳。张砚的玉佩应声炸裂,碎玉中迸发的青光在空中交织成星图,正与青铜碑林的排列严丝合缝。
"原来如此......"张砚突然挥刀割开掌心,鲜血染红的刀刃发出龙吟,"父亲用三百青铜碑布下浑天阵,等的就是阴兵借道!"
血雾弥漫的碑林深处传来马蹄声。七个无头骑兵踏破晨雾,锈迹斑斑的铠甲上沾满槐花瓣。为首者举起残破的旌旗,旗面赫然绣着周家族徽!
老姜头突然发出非人嚎叫。他的伤口里钻出槐树根须,缺了无名指的右手暴长三寸,直取张砚咽喉:"把钥匙交出来!"
张砚侧身避开利爪,青铜刀顺势划过老姜头的手腕。断掌落地即化黑水,水中浮起密密麻麻的虫卵——正是周家炼制的尸蟞蛊。
"你早就是活死人?"张砚踢翻青铜匣盖住蛊虫。童尸突然睁眼,桃木钉崩飞如箭,擦着他耳畔钉入岩壁三寸。
无头骑兵已至跟前。张砚摸出五帝钱抛向空中,铜钱排列成北斗状,却被骑兵挥旗打散。腥风扑面瞬间,他忽然想起苏青梧教过的破军咒。
"天罡地煞,听吾号令!"青铜刀插入浑天阵眼,三百童灵的哭嚎突然化作梵唱。骑兵的铠甲在声浪中片片剥落,露出里面森森白骨——每具骸骨的眉心都钉着青铜钉!
老姜头的身体正在槐化。他挣扎着爬向童尸,树根缠绕的右手掏出个油纸包:"小虎......爷爷给你带糖......"
油纸包散开的瞬间,张砚瞳孔骤缩。那根本不是糖块,而是颗裹着糖霜的童子牙!老姜头最后的意识消散前,枯手正指着东北角第五块石碑。
骑兵骸骨轰然坍塌。张砚的青铜刀突然自动飞向东北方位,刀尖刺入石碑的刹那,整座碑林开始顺时针旋转。地底传来机关咬合声,三百六十块青铜碑重新排列成二十八宿图。
晨光突然大盛。张砚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耳边却响起爷爷的声音:"砚儿,看水。"
溶洞顶端的裂缝不知何时积满雨水,此刻正化作水镜倒映碑林。张砚在镜中看见惊悚一幕——所有青铜碑的背面都刻着生辰八字,而他的生辰赫然出现在天枢位!
"原来我才是最后的镇物......"张砚抚过刀背的云雷纹,忽然嗅到股熟悉的槐花香。转头望去,苏青梧消散的位置竟生出株嫩绿槐苗,枝头挂着半枚翡翠簪。
无头骑兵的残骸突然聚拢成堆。骸骨缝隙渗出黑雾,在空中凝成周文的虚影:"张公子好手段,可惜还是晚了半步——周家的阴兵已经借到龙气,今夜子时......"
"子时三刻,生人回避。"张砚突然接话,手中青铜刀泛起青光,"二十年前你们在槐仙祭上写的血字,该应验了。"
他挥刀斩向水镜,画面应声碎裂。无数镜片折射的晨光聚焦在周文虚影上,翡翠簪突然飞射而出,精准刺入虚影眉心!
溶洞深处传来锁链崩断声。张砚的胎记灼如烙铁,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水洼里扭曲变形——头顶生出龙角,心口钻出槐枝,脚下踩着周家祖坟的镇墓兽。
"父亲......"他握紧簪尾染血的"怀山"二字,突然明白苏青梧最后那个眼神的含义。晨风卷着槐花瓣掠过碑林,在第七口锁龙井的位置旋成个微型龙卷。
井口青砖突然塌陷。张砚的青铜刀感应到什么似的剧烈震颤,刀柄"赊"字渗出鲜血,在地面勾勒出张残缺的星图——正是浑天阵缺失的最后一角。